<h1>題記:有些秘密,你藏在心中,因為找不到出口,那些隱痛便長成了你身上的傷疤,或許因為曾經(jīng)揭起血肉的痛,即使它早已好了,你卻再也不敢輕易觸碰。</h1> <h1>奶奶:</h1><h1> 您在另一個世界還好吧?</h1><div><br></div><h1> 幾次提筆,幾次我又放下,您已經(jīng)走了快30年了,您最愛的孫女有多少次想對您說些什么,可是,我不愿回憶,不愿想起您,哪怕是在某個夜里,某個靜靜的角落里,只要一想起您,我便頃刻陷入了無邊的網(wǎng),我自己走不出去,還把更多的人網(wǎng)進了恨的記憶里。</h1><div><br></div><h1>小時候,對于我而言,最恐懼的事情就是害怕你死去,因為爸爸的晚婚,已經(jīng)60歲的您又開始了一段獨自帶娃的忙碌人生,我們相依為命的日子里,你生病時讓我給你扎針擠血,當(dāng)時只有5,6歲的我拿著針,哆哆嗦嗦,一針,不出血,二針,不出血。三針出血后不僅沒有練出我的膽量,反倒讓我一生都活在了恐針恐血里。</h1><div><br></div><h1>我害怕你生病,害怕你死去,每每想到有一天你會離開我,我總是瞬間就淚眼婆娑地陷入一片茫然狀態(tài)??墒切r候的我真的不知道,真正思念一個人,不是想起她來就會哭,而是只要一想她就會疼,甚至,你會刻意想要忘記她,那是一塊巨大的傷疤,揭起它來就會撕心裂肺的痛,所以,奶奶,原諒我,不得不把你藏起,藏在誰也無法觸及的心里。</h1><div><br></div><h1>我的美篇里還留著11月20日寫了半截的文章。十月初一,這是一個送寒衣的日子,我早上打開美篇時,“推薦"欄目的第一篇就醒目地推送了貝藍品老師的攝影作品《梨花又開放》,那一架現(xiàn)在的人很少看到過的紡車,和畫面上素衣凈面的女子立刻就讓我想起了你,紡車,這個靠您勤勞的雙手養(yǎng)育了爸爸和叔叔的工具,對于我有種說不出的特殊感情。</h1><div><br></div><h1>爺爺去世的那年,您只有32歲,是這一架紡車讓你整日整夜的紡紗掙錢養(yǎng)活三個孩子和您的婆婆。</h1><div><br></div><h1>如今看到紡車,倒真不知是喜是悲。而那個我從來沒有見過面的二叔,就死在您的紡車前,你總是愧疚地和我念叨:“孩子出麻疹怕受風(fēng),而我卻一直把他放在懷里紡棉花,孩子一定是中了紡車的陰風(fēng)了。" “也沒有想到孩子出麻疹會死,開始沒當(dāng)回事,也沒有給孩子好好做回飯,等孩子燒的眼皮也抬不起來了,我端著給他臥了倆雞蛋的湯面喂他時,孩子已經(jīng)吃不下了……"</h1><div><br></div><h1>奶奶給我嘮叨著:“他走的時候肚子空空的,想起來我就不好受,有一次你二叔給我告狀,他撿到半個饃饃,卻讓你爸搶了去……"</h1><div><br></div><h1>我老爸晚年住在我家時我曾問起過這事,他說:“哪里是那樣???他撿起來的時候我看見上面爬滿螞蟻,他就往嘴里塞,我搶過來不讓他吃他就哭了。"</h1><div><br></div><h1>此刻我寫到這里已經(jīng)淚如泉涌,石家莊被炸毀后,您忍著失去丈夫的悲痛,領(lǐng)著孩子們穿越死人區(qū),那些殘肢斷臂的尸橫遍野,那些野狗拖拽尸體的恐懼,您是如何克服的?那些回到老家后家徒四壁的艱難,那些饑寒交迫的日子您是如何挺過來的?</h1><div><br></div><h1><br></h1> <h1>小時候的我一直體弱多病,尤其是到了冬天,河北因為沒有煤,家里便常常只生一個小泥爐,而河北的沙土和泥效果極差,常常半夜?fàn)t子便滅了,我的手和腳凍的滿是凍瘡,襪子常常粘在了帶血的腳后跟上扒不下來,最要命的是我得了百日咳這種頑疾,夜里“吭吭咔咔"地咳個沒完,是你不厭其煩地一次次起床給我倒水、遞餅干,把我抱在懷里用嘴吸出脖子和后背的風(fēng)火。</h1><div><br></div><h1>有一年春天,我因為咳了很久震破了支氣管,吐了幾口血,你嚇得好幾夜沒有睡,晚上我在床上躺著,聽到你燒香時喃喃地對菩薩說:“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請收走我這個老婆子吧,請菩薩保佑,留下可憐的孩子吧!" 我在被窩里偷偷的掉淚,我想我一定要快快好起來,我還有那么多心愿沒有完成,你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一定要好好孝敬您。</h1><div><br></div><h1>或許是菩薩真的聽到了您的禱告,我竟然奇跡般的康復(fù)了。那是“簌簌衣巾落棗花"的季節(jié),我站在院子里,已是晚春時節(jié)了,細細碎碎的棗花像米蘭一樣帶著濃郁的香氣落在我的肩膀上,和煦的陽光從來沒有那么耀眼過,它從開著小黃花的樹梢穿過,照在樹下正在縫衣服的您的身上,小小的花瓣落在針線竹籃里,在我的生命中閃著律動的幸福!</h1><div><br></div><div><br></div> <h1>奶奶,您的名字叫文雪,我不喜歡冬天,可是我卻愛極了雪,那一片一片潔白的雪花從天上飄落,像一個個美麗的仙子,無論走過了多少時日,跋涉了多少路途,她們從不抱怨,只把一片冰心奉獻給潔白的大地-------就像您。</h1><div><br></div><h1>雖然我們的日子過的有些艱難,可是我和弟弟卻一直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快樂和最幸福的人。</h1><div><br></div><h1>我怎能忘記春天榆樹開花時,滿院都掛著一嘟嘟的榆錢,那迎風(fēng)搖曳的清冽的香甜和東墻根下的香椿樹競相在院子里散發(fā)著芬芳,您那一雙蓮藕似的小腳踩著顫顫巍巍的梯子上房給我們擂榆錢,折香椿尖。</h1><div><br></div><h1>而我們這群孩子就像一群麻雀嘰嘰喳喳的在村邊的果園里折桃花、攀梨花。直到村子里升起了裊裊炊煙,我們就知道晚飯時間到了,于是一路歡呼著涌回家。</h1><div><br></div><h1>晚飯其實無非是蒸榆錢飯團蘸蒜泥或者辣子醋,香椿炒雞蛋。可是為什么那些菜肴的香氣總是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那桃紅柳綠的小村莊,那些破舊的青瓦房以及那房頂上的縷縷白煙,總是一次次帶著溫暖的回憶占據(jù)我的心海,多年以后,當(dāng)我讀到臺灣作家林清玄的散文《人間有味是清歡》,我是深深懂得那清歡的味道,也深深體會到了清歡里的幸福!</h1> <h1>奶奶,您給了我們清貧而快樂的童年,而我們卻沒有給了您富足而安詳?shù)耐砟辏棵肯氲酱?,我總是陷入深深的自?zé)中。</h1><div><br></div><h1>1989年我中專畢業(yè)了,而那年我們的工作卻比往年難以分配,我的幾個師范學(xué)院畢業(yè)的同學(xué)相繼被分配到了農(nóng)村。而我父親給我聯(lián)系好的單位,卻因種種原因未能如愿。我的工作一下沒了著落,一直拖到了9月底,好不容易我才分配到了供銷系統(tǒng)的一家單位。</h1><div><br></div><h1>我顧不上單位是企業(yè)還是事業(yè)之分,留在市里已經(jīng)令我非常滿意了。</h1><div><br></div><h1>我以極大的熱情回報著單位,上班幾個月后由于我的努力得到了一個代表我們系統(tǒng)被抽調(diào)到全國人口普查小組做統(tǒng)計員的機會。</h1><div><br></div><h1>而我,只想著怎樣才能做好工作,卻忽略了已經(jīng)病重的您,過年回家看您時,您是那么不愿意讓我離開您,哪怕我是去給親戚拜年,您總想讓我多陪你一會兒,可是,我的小伙伴一來,我依舊風(fēng)一般的跑了出去。</h1><div><br></div><h1>我好痛恨自己的自私和愚笨,怎么就沒有想到你是怕今后再也看不到我了,所以想讓我靜靜坐在你床邊,哪怕只是不說話,亦或只是拉著你的手,聽聽我給你描述我們即將分到手的房子有多大,即使它只有80平米,但三個臥室對于我們來說已經(jīng)足夠“奢華",起碼我們祖孫三代都已足夠容納了。</h1><div><br></div><h1>我不會忘記,你渾濁的眼里閃出希望的亮光。即使,那時候你的右腿早已不聽使喚了??晌铱吹某鰜?,你是想跟我走的,我猜大概您也后悔了當(dāng)初怕留在市里死后被火葬才執(zhí)意回農(nóng)村的決定了吧?可是我沒有細細猜測,你是硬拖著那條已經(jīng)麻木的右腿,出門假裝曬太陽,其實是為了可以多看看出出進進的孫子們。</h1><div><br></div><h1>因為,我走后,你就再也沒有下過床,這是嬸子后來告訴我的。</h1> <h1>奶奶,是我們走了,您再無生的希望了嗎?那一年的初夏季節(jié),您離開我們了,那正是麥?zhǔn)占竟?jié),家家戶戶都忙著搶收麥子,所以我一直猜測是否叔叔和嬸子忙的照顧不到您?我不敢回想空無一人的家里,您吃什么了?有水喝嗎?</h1><div><br></div><h1>您的去世,我恨過叔叔嬸嬸,更恨我爸當(dāng)時同意送你回老家,尤其鄙視我媽這個資本家小姐,嬌滴滴的什么都不會,更沒有做好一個賢惠的妻子和兒媳。但我不能發(fā)作,因為如果全家開會,我首先應(yīng)該批斗的是我自己,為什么要那么重視那個什么破普查組組長的小小頭銜?為什么沒有丟下一切伺候你幾天?為什么沒有找輛車把您接來?</h1><div><br></div><h1>您走后,無數(shù)個夜晚我都會夢到您,夢到火車即將離站的汽笛已經(jīng)“嘀嘀"地催促著,而我還拖著走不快的你擠在擁堵的人群里,滿頭大汗,萬分焦急。</h1><div><br></div><h1>又無數(shù)次夢到王鍇拉著我回去看您,我得意地對您說:“咱有了車了,我扶您上去,咱想什么時候回山西就回山西……"</h1><div><br></div><h1>而每次醒來,依舊是黑沉沉的夜里,夢里的你依稀褪去,只有窗外滿天星斗,幾片冷風(fēng),數(shù)葉梧桐低語。</h1> <h1>去年夏天我和龍龍回去看望叔叔和嬸子的時候,我們幾個去您墳上看望您,曾經(jīng)那么熟悉的你我,而今卻要靠寶龍的帶路才能找到您。</h1><div><br></div><h1>想不到當(dāng)年那么開闊的大沙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雜草叢生,我祭奠完您想留點空間給嬸子磕頭,竟然一腳踏入了燕竹奶奶的墳地,想當(dāng)年我記得就算您的好友南宮奶奶,離你也相距著10來米的距離,偌大的沙灘曾經(jīng)是一片芳草萋萋寂寞沙洲冷的寂寥,如今卻是比鄰接櫛的荒冢如丘。不過,一向與人為善的您想必是喜歡您舊時的這些閨蜜,她們與您在另一個世界的溫情,是不是讓您減少了些對我們這些不肖子孫的恨意呢?</h1><div><br></div><h1>小娥奶奶的墳地和燕竹奶奶的墳頭都斜斜逸逸地冒出不少小樹,而您墳頭這棵樹也有碗口那么粗了,大概這是當(dāng)年那棵哭喪棒,我和叔叔親手插在上面的,“如今已亭亭如華蓋了"。</h1><div><br></div><h1>昨天,又逢大雪時節(jié),北方也沉浸在一片紛紛揚揚之中,文雪,這個我摯愛的名字,在雪花里又漫天飛舞地飄來,像極了您的慈祥,又像極了您的微笑。</h1><div><br></div><h1>此時,我無比感謝美篇的《麥子信箱》欄目,讓我打開心扉,把30年來對您的想念,第一次,以這樣的方式,向您傾訴,因為,奶奶,我一直欠您一句:“對不起!"盡管,我也從沒對您說過:“我愛您!"</h1><div><br></div><h1>此刻,多么想擁抱著雪花,假裝那是您。</h1><div><br></div><h1>紙短情長,在這個夜里,心中想起無數(shù)個往事,思緒雜亂,竟然不知道對您啰嗦了些什么,千言萬語,如今只想到蘇軾那句“明月夜,短松崗。"千里之外,簌簌雪中,一樣的孤獨,一樣的寂寂。</h1><div><br></div><h1>就此擱筆吧,愿窗外的北風(fēng)可以傳達我的消息,是夜,入夢為念。</h1><div><br></div><h1> 此致</h1><h1>敬禮</h1><div><br></div><div> </div><h1> 您的孫女小玲</h1><div> 2017年 12月17日夜</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