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父親是今年三月查出肺癌的，經(jīng)歷了七個月與病魔抗爭的日子。彌留之際，我在lCU里見他最后一面，握著父親仍有溫度的手，看他雙眼半睜，一動不動，嘴唇緊閉，已不能說話。十一月一日早上七點四十一分，父親走了。</font><font style="color: rgb(0, 0, 0);"><br /></font><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想起此次病情惡化，從進醫(yī)院急診到ICU搶救，僅僅三天，我還沒有心理準備，沒能伺候他一天，甚至沒聽到一句他囑托的話，父子就陰陽兩隔。人生的苦短與無常，大意懂得，可真的面對父親我卻難以超脫。我的心如刀絞。</font></h3><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font><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從醫(yī)院到老家，一路的紙線，一路的呼喚，我告訴著父親回家的路。老屋后山的那塊坡地，舒緩向陽，視野開闊，那是父親為自己選的家。2016年11月3日，農(nóng)歷十月初四，我們六個兒女把他送到了這里。左后方是太爺爺?shù)膲?，父親的爺爺，小時候最疼他的那個人。既然不再讓兒女盡孝，就讓祖輩們陪伴他吧。承歡膝下，有太爺爺相伴保護。爸，您安息吧！</font></h3><h1><font style="color: rgb(0, 0, 0);"></font></h1>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父親生于1934年，少年不幸，他5歲的時候，母親就去世了，父親又相繼續(xù)弦，從小跟著爺爺奶奶長大，與弟弟相依為命。父母的愛及家庭的溫暖對他來說是不完整的。</font></h3> <h3> 但父親卻很聰明，小時候入私塾，是先生最得意的學生。17歲進師范讀書，終身從事教育工作，開蒙教化，服務桑梓，桃李滿天。父親主持創(chuàng)辦過一所小學、一所初中，在多個學校任教和擔任領導職務。父親說他當了一輩子孩子王，當?shù)?0到60多歲的人大都是他的學生。因為他，貧瘠的鄉(xiāng)村出了第一個大學生，第一個鄉(xiāng)長，第一個經(jīng)理....對家鄉(xiāng)，父親是有功的。<br /> 文革時，受祖父地主成份影響，父親陪斗挨批，受盡屈辱。那時母親懷孕待產(chǎn)，父親卻被關進了牛棚，學習班結束回家，三弟早己出生。面對看不懂的明天和無助的妻兒，為了這個家，為了子女有一個生存的地方，父親毅然決然，主動下放到更偏僻的山村教書，在那里我家一住十三年。</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山村民風淳樸，給了我們姐弟六個自然成長的環(huán)境。但長期的壓抑和不公平待遇，使父親積勞成疾，79年終致病倒。病魔折騰的他只剩皮包骨頭。好在母親精心照顧，父親才得以一年后慢慢恢復。盡管受盡苦難，但他從沒有失去生活的信心。</font><font style="color: rgb(0, 0, 0);"><br /></font><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父親肯吃苦又能干。剛下放時，為了有個家，他采石脫坯，壘墻砌院，硬是為我們建起了一個安身立命的窩。為了一家人的生計，教書之余，他學會了各種農(nóng)活，趕馬車，出大糞，剪果樹，耕犁耙拉樣樣皆能。他種過的菜老莊稼把式都豎大拇指。1981年，漂泊了十三年后，父親拖家?guī)Э诨氐搅死霞?。他又張羅著蓋房子，整整一個月，沒日沒夜的干，累的又黑又瘦。三間瓦房蓋得敞亮（后來又蓋了三間），一家八口安置的妥妥當當。有鄰居說"還鄉(xiāng)團"又回來了。對此，父親一笑置之，還有些得意。</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年輕時父親凝重有威，為管住我們六個子女，從說話、走路、坐臥以至學習都有一套規(guī)矩，我們都很怕他。但內心里他是疼我們的。每月54.5元的工資，除維持家用外，他總能擠出1一2塊錢放在我們的兜里。就是這1一2塊錢，夏天能讓我們吃到冰棍，過年能買到自己喜歡的鞭炮。子女多，衣服基本上是大的穿完給小的，但我們卻很少穿補丁衣服，個個干凈整潔。每年父親為我們男孩子買一雙鞋，那種白球鞋，回力牌的。穿在腳上，蹭點鞋粉，走路蹬蹬的，時髦的讓同學羨慕。父母盡可能地給予了我們物質上的滿足，讓我們在那個特殊年代有尊嚴地慢慢長大。</font><font style="color: rgb(0, 0, 0);"><br /></font><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1980年，我外出上學，那年冬天，天氣奇冷，父親擔心我受凍，就催母親趕做了厚被褥，坐火車給我送來。那時他的病正嚴重，下了火車離學校要走五里多路。當時天降大雪，他脫下外套包住被褥，在三弟的攙扶下，深一腳淺一腳地趕到學校。到宿舍時，父親渾身發(fā)抖，嘴唇都凍成了紫色，卻爬到上鋪為我把被褥鋪好。臨走時，父子三人在城里的照相館照了一張相。照片上的父親臉色蒼白，非常虛弱，看了令人心酸。</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在父母心里，再苦再難，兒女們書是必須讀的。因為家庭成份，大姐上高中時被人刷了下來，委屈的大哭。父親知道后，跑到主管部門據(jù)理力爭，幾經(jīng)周折，硬是讓大姐在第二年又上了學。后來政策開明，我們姐弟陸續(xù)考上中專、大學，雖然讀書未成人中龍鳳，但都立足社會，勤奮自強。父母重視教育的理念也傳遞給了我們，如今他們的六個孫輩除一個讀高中、一個尚年幼外，四個全都考上了重點大學。2011年，我的女兒考上了北京大學，父親高興，在院子里點起了鞭炮，頗為孫女自豪。第二年，孫女陪他到校園參觀，父親走遍了燕園的角角落落。他囑咐孫女：到這么好的學校讀書，是上天的恩賜，要懂得珍惜?。≈两癃q在孫女耳邊。</font></h3> <h1><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父親愛生活，那怕是在逆境中也沒放棄過。他會拉手風琴，記得小時候，偶有閑暇時間，父親就為我們拉上一段，優(yōu)美的琴聲和熱情洋溢的演奏場景至今還在我腦海中回蕩，帶給了我們童年對美好生活的無限向往。父親會種花，特別喜歡一種叫狀元筆的花，先在地里培植幼苗，然后移栽入花盆，精心培育成株，待花箭如筆般竄出時，連同春聯(lián)一起于春節(jié)前一家一家地送。父親寓意：狀元及第，吉慶有余。 </font></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br /></font></h1> <h3> 父親愛工作。八十年代，父親到中學任校長。他集多年積累的經(jīng)驗，投入全部的熱情，把一個破敗混亂、教學質量低下的落后校帶成了全區(qū)、全縣聞名的先進校、模范校。他贏得了社會各界的高度肯定和全校師生的衷心愛戴。去大寨參觀，在天安門前留影，出席全縣教育系統(tǒng)先進工作者表彰會...那是他執(zhí)教四十多年最舒暢最快樂的時光?？吹礁赣H開心的工作，我們都感到無比的欣慰。</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1995年，父親退休了。他回歸家庭，陪伴母親，牽念后人。在他的佑護下，孫輩們漸漸長大，一個又一個，遠走了，父親也老了。老了的父親更加掛念著子孫。他記得我們每個家庭成員的生日：兒子、兒媳，女兒、女婿，孫子、孫女，外孫子、外孫女。每到生日那天，他和母親就會和上一盆面，蒸一鍋饅頭。在父母心里，每年十幾個這樣的日子，就是他們晚年最重要的節(jié)日。老家院里有棵很老的杏樹，結的果子極好吃。杏子熟了，父親就摘下來用紙箱包好，放在窖里，留到孫兒們暑假回來。趕上某一年，孩子們沒回來，或回來晚了，杏子都已爛成了泥。兒女都在外工作，每到周五的時候，父親就挨個打電話：你媽燉了一鍋排骨呢，叫你們回來吃。我知道他是想我們了，只是不愿實話實說。那時我一回家，就提前打個電話，車一進街，就看見父親在街口張望。他就象一個等大人回家的孩子，盼望兒女回來團聚。</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每次回家，父母總是央求我們多呆一天，多呆一會兒。實在留不住，就為我們裝東西。父親園子里種的各種各樣的菜:茄子、豆角、大蔥...冬天是腌的酸菜，甚至還買黃豆為我們做豆腐。裝的后備箱滿滿的。明知道有的東西吃一兩頓就夠了，恐怕就是扔掉的份了，可攔不住。要走了，父親背著手，母親佝僂著腰，蹣跚著，一步一步地把我們送出很遠，直到再也看不見才肯回去。后視鏡里沒有了父母的身影，我常常把車停下，把車座放平，靜靜的躺一會兒，任心里的感情上下翻騰，不知不覺中眼眶發(fā)濕。此時此刻，我不知是回家，還是離家。</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一直到2006年，幾經(jīng)勸說，父母終于同意來兒子家，入冬來，過個春節(jié)，開春回去。與父母一起住，我才體會到上有老下有小的溫馨與幸福。家里是地暖，所以我和妻子孩子在家從來就光著腳。父親發(fā)現(xiàn)了，還笑話我們。孫女就說：光腳舒服，爺爺你也試試，就強行脫了他的襪子。老爺子試著走了走，還真是?。【秃皨屢裁撘m子。從此以后，父母和我們一樣，在家就時常光著腳走來走去。父親前列腺增生，起夜多，衛(wèi)生間地面的磁磚熱烘烘的，父親光腳踩在上面，嚷嚷說上廁所再不是負擔。妻子怕父親外出散步著涼，就為他買了一件大棉襖，穿上很暖和，顏色也喜歡，父親穿了好多年。后來面料磨破了，讓妹妹給換了外套，又穿了起來，他舍不得換。父母同齡，2013年正月初八，按習俗，兒女們提前為他們慶祝八十壽誕。孫男弟女一大幫圍坐在他們周圍，齊聲祝愿二老身體健康，長命百歲。父親感動，幾句話未完就激動的流下眼淚。</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2014年，母親突然中風，他和母親才真正來到了城里，由我們兒女輪流值班照顧。父親說，他和母親是享了兒女的福了。城里極普通平常的生活，他們卻過得很知足。</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父親的病是今年四月我陪他去北京通州確診的?；貋砗螅谑嗅t(yī)院進行了兩次化療，兩次放療。父親精明，他的病我是瞞不住的。所以從一開始，他的病情和治療方法，我都告訴他，父親也積極配合。第一階段治療后復查，肺部腫瘤消了大半，幾乎看不見了。盡管預后反應強烈，但父親大口吃飯，積極吃藥，每天都到外面散步。農(nóng)歷七月十五給他過生日，父親還和舅舅、姑父家長里短，歡笑有加。我在心里為他高興，和他還談起了下步的治療方案。但過了不長時間，父親先是口腔潰瘍月余不見好轉，后突然有一天出現(xiàn)腿腳不利索，進入了十月份越發(fā)行動不便，連起居都需人幫助，且胃囗全無，吃不下飯去。偶爾發(fā)現(xiàn)獨坐的時候，他的神情有些悲苦。竟有一次，父親和我說，表舅給他算過一卦，今年有個坎，這次怕是真過不去了。我打斷他：這話怎么能信，要有信心，多吃多喝，等身體恢復一些，還繼續(xù)治療呢。父親無力的點頭，說聽我的。沒成想后來發(fā)生了的事情，卻都依那卦象來了。難道這是宿命？</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父親就這樣走了，享年83歲。他把年老體弱的母親留給了我們。對于父親離去，我們悲痛不己。對于離開兒女，父親更是不舍。當檢查獲知父親得了肺癌晩期并疑似轉移時，我深知治愈的可能性己微乎其微，為了穩(wěn)住父親的情緒，為了那萬分之一的希望，還是在父親80多歲的高齡堅持做了化療，放療，并多方請來專家為其尋求良方。父親敏感，事前我就給醫(yī)生說好一定要在巡診時告訴父親癌細胞沒有轉移，一切向好。父親聽了，就積極配合治療，大把大把吃著大夫所開的藥?，F(xiàn)在看來，那些藥，以及所謂的放化療或許根本就起不了多少作用，甚至還對他的身體造成二次傷害?？晌矣帜茉趺崔k呢？父親的病愈發(fā)嚴重，眼淚都從我的心里流走了，臉上還得表現(xiàn)平靜：爸，治療有效果，您歲數(shù)大，恢復的慢，但癌細胞擴散的也慢，只要安心靜養(yǎng)，會好的。說罷便不敢看他。父親聽后，苦笑一聲，卻仍將那苦澀的藥面和滋補品一勺一勺地吞進口里，強行地咽下，但躺下時，己是淚流滿面。在通州陪父親檢查那半個多月，我們父子說了這一輩子最多的話。父親和我說，他舍不得這個家，和孩子們沒有呆夠。特別是放心不下媽媽。</font></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他不止一次地和我們談到母親，母親和他一起吃苦，養(yǎng)育了我們6個子女，是我們家的功臣。母親癱瘓在床三年，他守護了三年。他把母親用藥的種類、數(shù)量及用法寫在紙上，掛在床頭，吃藥前研細，告訴我們一定要慢慢喂下，多多喝水，不要嗆著。他對母親，用心到了極致。父親病重后，他常常悄悄坐在母親床頭，握住母親的手，一邊說話一邊流淚。母親盡管說不情楚，也啊啊地應和著。父親和我們說：只想你媽走在前面，他能照顧照顧她，現(xiàn)在自己成了這樣......以后就靠你們了。父親在世不愿意求人，不愿意欠別人情，既使對兒女也是如此。父親人前人后提起我們兄弟姊妹總是夸子女如何孝敬，他極盡維護子女的名聲。在父親心里，照顧母親是他的責仼，如今他不但不能幫母親，還自己加重子女的負擔，已成拖累。他想留下錢給母親，所以他認為自己先走一步，或許是對子女最后的幫助和解脫。</font></h3><h3><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br /></font></h3> 父親是帶著對親人無限的的眷戀走的。父親如此地愛我們，我們還有什么理由不積極的生活，不照顧好自己的母親。既然死是人的最終歸宿，是在未知的或朝或夕的事。那么，我還敢把時間浪費在郁悶和悲傷上嗎？我們都要以積極的快樂的微笑去撫慰父親仙逝的靈魂。</h3> <h3><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愿父親在天堂一切安好！</font></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