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最近一段，我的舅舅、姑姑，還有一位遠房堂兄都去世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生老病死本是人間常態(tài)?！坝H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我以為，非以己悲來抑人之歌，余下的仍是要繼續(xù)生活，且當于凱歌聲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我卻無悲，但斷然不會生喜，亦非不悲不喜，或“悲欣交集”。聯(lián)想到十多年前父母的離世，我只是感受到，那一代的親人們在漸漸地離我遠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促使我提筆為文的，是宛若昨日我孩童時代留存的美好記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我的姑姑，嫁與同村。姑姑家五個孩子，我家六個，我屬最小。倘若一匹小駒，受到呵護，在蒼茫的大地上，璀璨的繁星下，無拘又浪漫，是一種怎樣的幸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食物匱乏的那個年代，待客之道盛行勸吃。在姑姑家，八歲的我硬是愣愣地吃過十六個大餃子，飽腹后挪步的樣子，現(xiàn)在想起來都會忍俊不禁。姑姑家的大兒子要結(jié)婚，每天晚上我都要跟著父親去姑姑家議事，在滿屋子大人們的煙霧繚繞中，我總能咯嘣咯嘣幾塊掛在土炕墻壁上的干饃片。姑姑家的二女兒出嫁，大冬天里前來迎親的女婿，還在院子里給眾人唱了一首：潔白的雪花飛滿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姑姑家五個孩子的婚禮我都“受邀”參加了。美食之外，我還收獲了親情、風俗和儀式感，無一例外的開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對遠房堂兄的情感是十年前建立的，根本源于我九歲那年，一整個寒假在鄉(xiāng)村老家——他的村里度過。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光臨過這個家鄉(xiāng)最高處的小山村。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寒假放學的當天，臘月廿一，天已入暮，我跟隨徒步進縣城采購到年貨的伯父，到鄉(xiāng)村過年了。途經(jīng)五六個村莊，一路爬坡，足有二十里的路程，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到達時已是漆黑一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算起來，伯父已經(jīng)過世三十年了。當年的伯父滿腹經(jīng)綸，懂中醫(yī)，脾氣很怪，但極愛孩童。我隨伯父去溝里挑水，一趟回來，已被授以：“一去二三里，沿村四五家，樓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薄耙粏柡疅岫柡?，三問飲食四問便，五問頭身六胸腹，七聾八渴俱當辨，九因脈色察陰陽，十從氣味章神見”——中醫(yī)問診之序也是被伯父強令，其時背誦下來的。伯父要我謹記：“學會文武藝，才能伴君王”，他諄諄教導我古人是怎樣出人頭地的。鄉(xiāng)村有宰相墓，伯父還令我抄寫在本上：“三十畝地一片墳，栽植翠柏又青松，墳內(nèi)坡下立一亭，高公墓碑在亭中?！?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有一次，伯父逗趣我：“外甥是狗，吃了就走；侄兒是貓，吃完就跑”——前半句是家鄉(xiāng)的俚語，意思是外親不記恩、養(yǎng)不住。沒想到伯父對仗了下半句，特指向我。我沒假思索，脫口而出：“侄兒是人，吃了再吃”，樂得伯父哈哈大笑，還見人就說，逢人便夸，持續(xù)了好一陣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直到正月十三，快開學了，我才依依惜別，整個人脫胎換骨，驚詫了我的父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在2016年的秋天，我的很少有過交集的遠房堂兄，因患肺癌在省城醫(yī)院無法救治時求助于我。我周折托人，將其接治到北京，經(jīng)亞洲最大的腫瘤醫(yī)院手術(shù)治療，延續(xù)了八年壽享后，于上月在安詳中離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我的舅舅，不拘小節(jié)。小時候，我與舅舅沒有過太多的親密相處，記得他來我們家時，帶我到村里的供銷社買過幾次糖塊吃，我嘴里甜滋滋地吸吮著，心里想著：舅舅真的是高大又威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那天一早，表弟來消息：“哥，昨天晚上我爸不在了！”我在家人群發(fā)了：“咱舅走了，唉！”姐姐回應(yīng)：“唉，好難受！”“舅安息，天堂沒有病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所有的人最后都會離開這個世界。我之所以留戀那一代親人，正是因為他們給過我美好的童年——我的童年里確曾沒有過傷害，只有開心和快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近日重溫《蘭亭集序》：“故列敘時人，錄其所述。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后之覽者，亦將有感于斯文。”我悠悠泛起了祈愿：后之覽者，我之后輩，不可因我輩之遠去而悲痛欲絕，亦當于凱歌聲中奮勇前行！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55, 138, 0);"> 2024年12月7日于北京</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