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土橋今遠 <p class="ql-block"> 43年前的1979年，我參軍入伍來到位于北京郊區(qū)的通縣（現(xiàn)北京通州區(qū)）。通縣有一個地方叫做土橋，土橋有一個國營磚瓦廠，我們的部隊就駐扎在土橋磚瓦廠的后面。</p><p class="ql-block"> 其實，說后面不太準確，因為我們的營房所在地亦屬磚瓦廠，出進營房都要穿過廠區(qū)。營房在磚瓦廠的最后面，營房再往后是大片大片的黃土地。磚瓦廠造磚的原料主要是黃土，就地取材，天長日久，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后面幾公里原本平坦的黃士地被挖的溝溝坎坎，溝壑縱橫，有的坑深達十多米，長達數(shù)千米。記得有一次連隊布置打草，我打了足有四五十斤的青草，背著扎好的草捆回連隊時，面前遇到了一個又一個的大坑，負重過不去，繞又太遠，只好先把草扔進坑里，人再跳下去，然后化整為零，把草一捆捆的扔上去，人再爬上去，重新把草扎成整梱，背回營房。正是炎炎夏日，氣溫在三十五度以上，咬著牙堅持走著，豆大的汗珠啪啪地往下掉。好不容易回到營房，午餐時間早己過了，又累又餓，人都快虛脫了。但還不能休息，還得強打精神，找空地把草鋪開趕緊涼曬。說起土橋，想起這些，頗為感慨。</p> <p class="ql-block">新兵連結(jié)束剛下到連隊沒幾天，好幾個排就被派去幫助磚瓦廠干活，那時叫戰(zhàn)高溫斗酷暑，又臟又苦又累，那才真叫辛苦呢。在夏日高溫下，人不動都是一身汗，炎熱難耐。戰(zhàn)友們要鉆進七八十度的磚窯里，把燒好的磚一塊塊的裝上小推車，推出磚窯，再在專門的存放地一塊塊的碼放好。磚窯里邊火烤，磚窯外面日曬。地上是厚厚的一層墟土，墟土熱的燙腳，在三十多度的高溫下戰(zhàn)友們只好穿上了綿鞋，其中的艱苦真是一言難盡。</p><p class="ql-block">記得有一次晚上在土橋磚瓦廠禮堂看電影，那時文化生活單調(diào)，從知道要放電影的前幾天大家就興奮上期盼上了。誰知電影剛開始放映，就接到緊急命令，去北京火車站卸水泥，當時心里那個沮喪呵。可從當兵的第一天起，部隊不就教育我們，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嘛。我們趕到車站已是晚上十點多了，一火車皮的水泥，每袋都有六七十斤重，一連干了五個多小時才卸完。回到土橋駐地，已經(jīng)凌晨五點了。滾了一身的泥灰，只留兩個眼睛，我們相互間都認不出來了。那時也沒有洗澡的條件，累的也都快癱了，打幾盆水簡單沖洗一下就躺下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夏日高溫炙烤的磚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新出窯的磚</span></p> <p class="ql-block">一別土橋已經(jīng)四十多年了。當年十八九歲風華正茂的少年，如今已是步入花甲的老人了。四十年來，每次來京大都是公差，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無暇去土橋一覓舊蹤。這次來京，下決心一定要去土橋看看。</p><p class="ql-block">雖然這些年不斷有戰(zhàn)友告訴我，土橋已發(fā)生了巨大的變化，再也不是原來的窮鄉(xiāng)僻壤，土橋磚瓦廠也隨著城市化改造不復存在了，但我這次還是決定去看一看。</p><p class="ql-block">當我?guī)捉?jīng)換乘車輛，從地鐵土橋站走出站口時，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沿著地鐵土橋站出去正是在一座過街天橋上，站在上面一眼望去，一條上下六車道的寬闊大路向東西方向延伸開去。從橋上俯視，車輛穿梭不息。大路右側(cè)，是一條地鐵的地面行駛軌道。</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原來一出磚瓦廠去通縣進北京必走的309國道是那么狹窄，如今已變成通衢大道</span></p> <p class="ql-block">該往哪走呢？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想起戰(zhàn)友張文義前些年曾來過土橋，一個電話便打了過去。文義戰(zhàn)友告我說，他2019年來時曾見到過連隊所在地還保留著一處房子。他的話讓我頓時喜出望外信心倍增。</p><p class="ql-block">連著問了幾個路人，都沒聽說過土橋磚瓦廠。我到公交站看了站牌，都顯示著土橋站，說明土橋己經(jīng)不遠了。突然，一位摩的司機走過來問我，是否搭他的車。我顧不上回答他的話，反問他，您知不知道土橋磚瓦廠。他說知道呵，我就是土橋村的。這下好了，找對人了。我告訴他，我四十年前曾在土橋磚瓦廠當兵，這次來是重尋舊址。他聽了很熱心地告訴我，前面過三個紅綠燈左拐就是土橋村，過去磚瓦廠的舊址大致就在那個位置，不過廠子早已沒了，那里己經(jīng)變成磚瓦廠的職工宿舍。</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土橋的公交站牌出現(xiàn)在眼前</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遇到了熱心指路的土橋村民</span></p> <p class="ql-block">聽到土橋磚瓦廠近在咫尺，心里一下激動了起來。原本準備坐車過去的我，已沒有耐心等車了，只想和目的地更貼近一些。見路邊有公用自行車，我謝過指路人，掃碼開鎖，快速向土橋磚瓦廠騎去。騎行在這條路上，心情很不平靜?？梢哉f，這條路曾經(jīng)走過無數(shù)次，也可以說是第一次，這條路曾經(jīng)是那么的熟悉，今天走來又感覺是那么的陌生。</p> <p class="ql-block">通過導航，我確認了現(xiàn)在騎行的這條路，就是過去從磚瓦廠出來常走的309國道。往東通往天津，往西通往通縣和北京。那時這條路是那么狹窄，公交車間隔時間很長，等輛車很不方便。說到這里，我想起當年就是在這條路上，在乘坐公交車時我的兩個戰(zhàn)友與社會上的幾個小混混發(fā)生了糾紛，甚至都驚動了當?shù)嘏沙鏊?lt;/p><p class="ql-block">沒曾想到的是，導航顯示已經(jīng)騎行到了土橋，但除了馬路指示牌上到處顯示著土橋字樣外，似乎到了一個從來沒到過的地方，環(huán)顧四周，沒有半點印象中土橋的樣子。土橋真的變了，眼前的土橋馬路寬闊，高樓大廈鱗次櫛比。車輛來往川流不息，道路兩邊樹木成蔭，商鋪林立。舉目望去，酒店賓館，飯店餐飲，專賣店電腦城……林林總總，應有盡有。這哪里還是我印象中的土橋啊，這哪里還是那個土冒煙灰，坑洼不平，人煙稀少，荒郊野外的土橋啊，這分明是一個充滿現(xiàn)代感的繁華城市。</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磚瓦廠職工宿舍，磚廠新村</span></p> <p class="ql-block">磚瓦廠找不到，就沒有了坐標和參照物，就很難找到營房。我騎行在長長的大街上，來回尋覓，希望能發(fā)現(xiàn)一點過去的舊跡。但沒有，一點都沒有。問了不少行人，也都不得要領。就在我快要放棄尋找的時候，一位清潔工給我指點迷津，告訴了我準確的磚瓦廠舊址，和原來磚瓦廠通向營房的路。遺憾的是，印象中的那條小路已經(jīng)擴展成一條大路，磚瓦廠和營房都己了無蹤跡，舊址己被隔離板封閉，不能通行。從縫隙望去，里面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建筑物，成為一個大工地。這位清潔工師傅告訴我，在這里十幾幢高層商品樓即將拔地而起。</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原來通往磚瓦廠和營房的小路己變成寬闊的大路，叫磚廠中路</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通過這位清潔工的介紹，我確認了這就是當年磚瓦廠前那條通向營房的小路。只是過去的崎嶇小道，已成為現(xiàn)在的通衢大道。</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磚瓦廠和營房舊址都被隔離開，成為工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這片工地就是過去營房所在地</span></p> <p class="ql-block">沒有找到過去印象中的舊跡，磚瓦廠和營房被拆得片瓦不剩，無功而返，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和遺憾。但離開這里四十多年后，又回到了土橋，這里離當年的營房是如此之近，我難以抑制的心蹦蹦直跳。</p><p class="ql-block">我想起了，一九七九年大年三十除夕夜，連隊領導關心新兵，給我們提前發(fā)下了領章帽徽，并批準我們第二天大年初一進北京。那天我們那個興奮呵，一晚上幾乎沒有睡覺。晚飯后就從炊事班領回了面和餃子餡，睡覺前和好面把餃子包好，把領章綴好，帽徽佩戴好。第二天凌晨三點就起床吃了餃子，夜色沉沉中步行往四公里外的公交車站走去。當公交車行駛到長安街，路過天安門，我激動的心情難以平靜。此時此刻，站在土橋，觸景生情，好像打開了記憶的閘門，四十多年前在土橋的軍營生活一樁樁一件件浮現(xiàn)在眼前，歷歷在目，活靈活現(xiàn)，恍如昨日。</p><p class="ql-block">離別四十多年后，當我回到土橋，站在這片熱土上，好像又回到了部隊，好像又找回了當兵的感覺。在這里，我想到最多的是我的五連戰(zhàn)友，二營戰(zhàn)友。那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像過電影一樣在我眼前閃過，一件件軍旅往事重新浮現(xiàn)。我忖度著，那個地方是我夜間放哨站崗的地方，那個地方是我們連隊的食堂，那個地方是我們早上跑操的地方，那個地方是去往廠區(qū)的地方……我回想著曾經(jīng)在這里的火熱軍營生活，想著曾經(jīng)在這里灑下的汗水和淚水，回憶著在這里曾經(jīng)有過的痛苦和喜悅，成長與進步。從某種意義上說，土橋是我青春年華的見證，是我誠摯情感的寄托，是我放飛夢想和實現(xiàn)理想的港灣。無論我走的再遠，當回望人生時，土橋總在我的視線里，在我的心上。</p><p class="ql-block">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p><p class="ql-block">歲月長河，紛繁終寂寞，淘盡浪花千萬朵，有你也有我。深情凝眸幾多，雨露滋潤幾多，星輝斑斕幾多，塵緣牽掛幾多。 放眼望去，當年這里一排排的軍營己經(jīng)蕩然無存，曾經(jīng)此起彼伏的操練聲已經(jīng)化為一片寂靜，每天朝夕相處的戰(zhàn)友早已各奔東西……此時此刻，我是多么想念自己的戰(zhàn)友呵!身處土橋喧囂的車水馬龍中，我感到自己是那么的孤單，煢煢孑立，形單影只。我腦子里突然冒出了六年前自己曾寫過的一首詩里的兩句：</p><p class="ql-block">我多想時光倒流回到過去，</p><p class="ql-block">和青春飛揚的戰(zhàn)友重新在一起。</p><p class="ql-block">在漫長的人生道路上，我們哪個人不是山一程，水一程，哪一段不是風一更，雪一更。在我的漫漫人生中，土橋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驛站，但她鐫刻在我心上的記憶卻是永難磨滅。</p><p class="ql-block">尋找土橋，就是尋找曾經(jīng)的崇高。尋找土橋，就是尋找曾經(jīng)的驕傲。</p><p class="ql-block">來匆匆去匆匆，該和土橋告別了。再一次深情回眸這片已被夷為平地的工地，幾十年來魂牽夢縈的軍營，心里默默地說：</p><p class="ql-block">別了，土橋。</p><p class="ql-block">別了，我心中的圣地。</p><p class="ql-block">別了，我永遠懷念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一九七九年大年初一，在北京王府井中國照相館拍下了我人生中第一張軍裝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57, 181, 74);">我(上排右三)在土橋時的戰(zhàn)友</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