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1</p><p class="ql-block">我從小膽子就比一般人大，拿老一輩人的話來說是“陽氣夠旺”。</p><p class="ql-block">十幾歲我和同伴打賭在墳場睡過，二十來歲和小叔跑了幾年夜間長途，遇過各種啥邪門的事，三十六歲那年工友從高架子上摔下來老板不賠錢，我?guī)е氖w在公司門口靜坐了兩天，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怕。</p><p class="ql-block">我從不信神怪邪說，是徹頭徹尾的唯物主義者，直到遇到那件事，那件詭異萬分的事讓我的世界觀徹底崩了。</p><p class="ql-block">那天本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大日子，三喜臨門：在老家建了半年的新宅子落成，兒子考研成功，三年沒回過的女兒一家終于從加拿大回來探親了，中午就能到家。</p><p class="ql-block">人逢喜事精神爽，那天我和我家的老婆子一大早就起來了，煎炒烹炸，使出渾身解數(shù)做了一大桌豐盛的飯菜。</p><p class="ql-block">碗筷都擺好了，我突然發(fā)現(xiàn)少了了五香驢肉，立刻拿起電動車鑰匙準(zhǔn)備去鎮(zhèn)上買。</p><p class="ql-block">老婆子攔我，說算了，下次吧，女兒小雯剛打了電話，三五分鐘就到了。</p><p class="ql-block">我堅(jiān)持要去。</p><p class="ql-block">我們鎮(zhèn)上的邵記五香驢肉是一絕，遠(yuǎn)近聞名，上次打電話提起時小雯饞得口水都快流出來了，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我得滿足她這個小愿望。</p><p class="ql-block">去的時候非常順利，回來時卻出了怪事，起霧了。</p><p class="ql-block">不是霾，是乳白色的霧，不知道什么時候悄悄彌漫開了，鋪天蓋地都是，且越來越濃，能見度非常低，開了電動車的前燈才勉強(qiáng)照到眼前十來米。</p><p class="ql-block">我雖然心里著急，但還是不由地放慢了速度，好在老家的村子離鎮(zhèn)上才三四里路，很快就到了。</p><p class="ql-block">我順著標(biāo)有村名的石頭拐進(jìn)了村里，熟門熟路地往家里騎，女兒他們肯定等急了。</p><p class="ql-block">詭異的事情卻出現(xiàn)了，我在我家附近兜了好幾個圈，硬是找不到我家的大門。</p><p class="ql-block">這太不應(yīng)該了！</p><p class="ql-block">我家的宅子是新起的中式合院，粉墻飛檐，很是搶眼。為了建它我花掉了一大大半積蓄。我是個想得開的人，辛苦大半輩子了，兒女還算爭氣，不需要太掛念，是時候和老伴過幾天舒心日子了。</p><p class="ql-block">宅子蓋起來后方圓幾里的老鄉(xiāng)都跑來參觀，個個嘖嘖稱贊，尤其是那兩扇朱紅色的大門，攔腰嵌著兩排黃銅圓釘，威風(fēng)凜凜，誰路過不回頭再打量兩眼？</p><p class="ql-block">可這會兒我在周邊兜了好幾圈，硬是沒找到自家的大門。宅子后面的魚塘在，前面三叔家的兩層小樓也在濃霧里若隱若現(xiàn)，就是沒這兩扇門。</p><p class="ql-block">很快，電動車的四格電被我轉(zhuǎn)得只剩兩格了，我突然意識到事情不對，后背慢慢出了一層冷汗。</p><p class="ql-block">不僅僅是大霧的原因，整個村子安靜得嚇人。大中午本是最熱鬧的時候，可別說人聲了，就連雞叫狗吠都沒一聲，甚至沒有風(fēng)聲，似乎連空氣都是死寂不動的。</p><p class="ql-block">我的心越跳越快，趕緊掏出手機(jī)，卻怎么也撥不通電話，仔細(xì)一看，居然一格信號都沒有。</p><p class="ql-block">要不要這么背！</p><p class="ql-block">我忍不住罵了句粗話，一抬頭，看到不遠(yuǎn)處浮著一張枯槁的臉，是個老太太的臉，干癟的嘴，皺紋深得像刀刻似的，稀薄的白發(fā)在腦后盤了個髻，正面無表情地看著我。</p><p class="ql-block">嚇得我差點(diǎn)把手機(jī)扔了。</p><p class="ql-block">她卻朝我招了招手，示意我過去。</p><p class="ql-block">我身不由己地朝她走近幾步，突然認(rèn)出來了，驚叫了一聲：“六嬸！”</p><p class="ql-block">是住我家隔壁的鄰居。</p><p class="ql-block">印象中她早早死了丈夫，無子無女，幾十年前就是這副瘆人的打扮和表情。小時候孩子們都怕她，看見她遠(yuǎn)遠(yuǎn)就躲開了。她也不怎么和村里人打交道，終日無聲無息地窩在家里，幾十年飛快過去了，我還以為她已經(jīng)過世了。</p><p class="ql-block">她朝我點(diǎn)點(diǎn)頭，扭頭往前走，我推著車在后面慢慢跟著她，還是我之前走了很多遍的路線，可這次很快就看到了那兩扇朱紅色的大門。</p><p class="ql-block">我驚喜交加，立刻覺得眼前這個干瘦詭異的老太太順眼多了，熱情地招呼她，說：“六嬸還沒吃吧？進(jìn)來一起吃點(diǎn)吧，小雯她媽今天做了一大桌菜?！?lt;/p><p class="ql-block">她卻反應(yīng)非常冷淡，擺擺手，轉(zhuǎn)身隱在了白霧當(dāng)中，仿佛從沒出現(xiàn)過一樣。</p><p class="ql-block">真是個古怪的老太太，算起來得八十多了吧？我一邊往院子里推車一邊想。</p><p class="ql-block">一只黑貓突然躥了出來，眼睛瞪得像兩盞綠油油的燈泡，豎著尾巴對著我不停地叫。</p><p class="ql-block">“黑虎讓開?！?lt;/p><p class="ql-block">我呵斥它。</p><p class="ql-block">黑虎是我養(yǎng)了十余年的貓，之前和我們一起住在城里的鴿子籠里，憋悶得很，回到鄉(xiāng)下最高興的就是它，滿世界撒野。</p><p class="ql-block">它擋在車的前面不讓，我只好調(diào)轉(zhuǎn)方向，可它馬上撲過去再擋，一直喵喵喵地叫著，叫聲和平時很不一樣，仿佛直著嗓子。</p><p class="ql-block">終于，我不耐煩了，作勢要踢它，它才一溜煙地跑開了。</p><p class="ql-block">推車進(jìn)院子，先看到了靠院墻的一顆石榴樹，樹干粗壯，濃密的綠葉里藏著火紅的石榴花。</p><p class="ql-block">“小雯她媽是真犟，到底選了這棵樹，工人手腳倒挺快，這么點(diǎn)功夫就把石榴樹送過來栽上了。”</p><p class="ql-block">我一邊停車子一邊想。</p><p class="ql-block">因?yàn)檫x石榴樹我還和小雯她媽拌了幾句嘴，我相中的那棵石榴樹比較細(xì)，栽上兩三年才能開花結(jié)果，但品種好。女人家目光短淺，不懂，非要那棵粗的，說當(dāng)年就能結(jié)果，雖然最后還是依了我，但也鬧得有些不愉快。</p><p class="ql-block">想到這里我心里有些不痛快，這老婆子也學(xué)會陰奉陽違了，一轉(zhuǎn)念，今天是個好日子，先記著，以后再和她算帳。</p><p class="ql-block">我鎖好車，取下把手上吊著的五香驢肉，興沖沖地朝屋里走去，邊走邊說：“我回來了！小雯他們回來了嗎？”</p><p class="ql-block">門是虛掩的，我一推，滿屋子的人立刻齊刷刷地看了過來，那目光說不出的古怪，像是高興又像是難過，還夾雜著一絲不易覺察的緊張和恐懼。</p><p class="ql-block">小雯應(yīng)聲站了起來，眼中含淚，哽咽著顫巍巍地叫了一聲：“爸！”</p><p class="ql-block">“這孩子從小就愛哭，都孩子他媽了還這么沒出息?！?lt;/p><p class="ql-block">我想，但鼻根也不由地跟著有些酸脹。</p><p class="ql-block">可能真是老了，這點(diǎn)場面就經(jīng)受不住了。</p><p class="ql-block">我自嘲地想，把手上的五香驢肉遞給她，說：“回來就好，快嘗嘗，看看是不是以前的口味？”</p><p class="ql-block">小雯接過去，雙手微顫。</p><p class="ql-block">我盯著她認(rèn)真看了幾眼，心里很不是滋味，加拿大的水土太不養(yǎng)人了。三年前她出去的時候水靈靈的，現(xiàn)在卻面色微黃，眉眼憔悴，咋一看老了好多歲似的。</p><p class="ql-block">孩子倒是養(yǎng)得挺好，大外孫軒軒今年六歲了，看上去跟十歲的孩子似地，又高又壯，就是沒啥禮貌，瞪著眼睛看了我半天也不知道叫人，他媽搗了他好幾下才哼哼唧唧地叫了聲“姥爺”，蚊子哼一樣。</p><p class="ql-block">“程輝呢？”</p><p class="ql-block">我突然發(fā)現(xiàn)女婿不在。</p><p class="ql-block">“他有點(diǎn)急事，晚兩天回來?！?lt;/p><p class="ql-block">小雯趕緊解釋，神情很不自然。</p><p class="ql-block">該不是小兩口鬧別扭了吧？我心中暗自嘀咕。</p><p class="ql-block">“先坐下吧，坐下再說，大家等你大半天了?！?lt;/p><p class="ql-block">老伴突然催我。</p><p class="ql-block">我一邊坐一邊順著聲音看了過去，怔了怔，說：“老太婆，你頭發(fā)怎么突然白了這么多？”</p><p class="ql-block">“一直都這樣啊？可能這幾天忙糊涂了，忘染了。”</p><p class="ql-block">小雯媽不自在地伸手抿了抿頭發(fā)。</p><p class="ql-block">“是得染染，頭發(fā)一白像老了十來歲，下午，下午我給你染?！?lt;/p><p class="ql-block">我想起這些年她的操勞，放柔了聲音。</p><p class="ql-block">本是極平常的一句話，她卻猛地把頭扭了過去，肩膀微顫，似乎在哭。</p><p class="ql-block">我正奇怪，兒子小武突然粗聲粗氣地招呼我：“爸，別光聊啊，快吃點(diǎn)東西！”</p><p class="ql-block">他把一盤八寶鴨挪到我跟前，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道菜。</p><p class="ql-block">他從來沒這么過體貼。</p><p class="ql-block">我不由地看向他，一股寒意突然順著后脊梁骨躥了上來。</p><p class="ql-block">我極力壓制住激烈的情緒，冷著聲音問他：“你剛才叫我什么？”</p><p class="ql-block">“爸啊，怎么了？”</p><p class="ql-block">小武一臉疑惑。</p><p class="ql-block">“放屁！你不是我兒子，你們也不是我的家人，你們是誰？為什么跑到我家里來了？”</p><p class="ql-block">我把筷子啪地拍在桌子上，厲聲道。</p><p class="ql-block">女兒外孫三年沒見，可能會有些變化；我也的確會因?yàn)槊雎粤死习樾麻L出來的白頭發(fā)；但兒子，瘦得跟電線桿子似地的小伙子怎么也不可能在幾個小時內(nèi)變成一個油膩懶怠的胖子。</p><p class="ql-block">但他的輪廓，五官，說話的聲音和神態(tài)，分明又是我熟悉的那個小武。</p><p class="ql-block"><a href="http://www.zit.org.cn/4g41idif" target="_blank">【懸疑故事】怪霧2</a></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