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守在父親的靈柩前,我好幾次想對女兒說:“爸爸沒有爸爸了?!?lt;/p><p class="ql-block">可是,我還是猶豫了。一來,我怕自己痛哭失聲,二來,我擔(dān)心給女兒思想上帶來壓力。</p><p class="ql-block">操辦完父親的后事,回到家中,我還是忍不住對女兒說:“爸爸沒有爸爸了?!?lt;/p> <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7月8日晚上8:00,我接到屏顯“母親”打來的電話,說話的是鄰居的兒子,很是急促:“我爺爺暈了,你趕快回來吧?!?lt;/p><p class="ql-block">放下電話,一絲不祥迅速地漫上心頭。</p><p class="ql-block">我心里隱隱地覺得,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了。</p><p class="ql-block">我踉踉蹌蹌一邊下樓,一邊心急火燎地給哥哥、妹妹打電話。好在他倆就在我小區(qū)附近,我們慌慌張張地開車回家。</p><p class="ql-block">一路上,我心里兵荒馬亂,心想“快點,再快點”。恍惚中,有幾次險些撞到隔離墩上。</p><p class="ql-block">我是6日下午7:00,和父母打了招呼后,才從家中離開的。</p><p class="ql-block">我的生母1976年去世,當(dāng)時父親36歲。他一個人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拉扯我們兄妹幾個長大。長期的高強度勞作,使父親患上了腰肌勞損。有時他疼得睡不下,也只是咬緊牙關(guān)強忍著,從不告訴子女們。</p><p class="ql-block">那些年月,我印象中的父親,除了整日辛苦忙碌,把家中所有的苦累攬下,再就是悶著頭抽煙和強烈的咳嗽。</p><p class="ql-block">父親太苦了,他擔(dān)負了人生太多的沉重,所有的艱難和痛苦他都一個人默默地承受。</p><p class="ql-block">2012年6月,父親患了腦梗。因為年紀大了,只好放棄了手術(shù)治療,在洛陽150醫(yī)院住了一段時間后,醫(yī)生讓回家用些常規(guī)的藥。</p><p class="ql-block">2014年,父親又患了心梗。到北京海軍總醫(yī)院檢查后,顯示心臟冠脈血管堵塞 95 %。因為年齡的原因,醫(yī)生說,要是為老人好,就不建議做開胸手術(shù)或放支架。開了一些常規(guī)的用藥后,就回來了。</p><p class="ql-block">這之后五六年的時間,父親除了繼續(xù)操持土地之外,開始養(yǎng)蜂。他的身體雖讓人覺得擔(dān)心,但并無大礙。</p><p class="ql-block">親戚朋友見了父親總說,生活好了,孩子孝順,又都很爭氣,該是享清福的時候了。</p><p class="ql-block">每當(dāng)這時,父親只是和善地微笑。父親沒有嗜好,不會享受,不愛娛樂,只求耕耘,不圖回報,除了最簡單的生活所需之外,他幾乎沒有物質(zhì)上的要求,真像一頭老牛,只需一束干草便能不倦地耕作。照時尚的說法,父親就是那種完全不懂得生活的人,衣、食、住、玩,他沒有一樣在意。</p><p class="ql-block">2019年冬天,父親開始時不時咯血。他守口如瓶,不讓繼母給子女們說。沒有父親的允許,母親是絕對不敢驚動我們的。</p><p class="ql-block">2019年春節(jié)前夕,父親已經(jīng)是大口大口地咯血了。</p><p class="ql-block">繼母感到害怕,不得不告訴了我們。</p><p class="ql-block">我們兄妹幾個一齊回到家里,勸父親趕快去住院。父親一直重復(fù)強調(diào):“沒事,只是咳嗽帶點血絲,沒事。”</p><p class="ql-block">在我們不停地、艱苦地規(guī)勸下,父親不情愿地,準確地說是在我們的強迫下去了醫(yī)院。</p><p class="ql-block">B超、普通CT、增強CT、磁共振、腸鏡,各種檢查和化驗。</p><p class="ql-block">檢查結(jié)論令人萬分沮喪:肺癌。</p><p class="ql-block">在場的人腦子都“轟”的一下。</p><p class="ql-block">我們研判后,決定正視現(xiàn)實:放療。</p><p class="ql-block">癌癥,是一種私密的、需要親人之間相互使眼色、附耳小聲說出來的疾病。</p><p class="ql-block">父親從我們難以掩飾的悲苦中,從我們似乎一切都非常好的假象中,明白了一切。</p><p class="ql-block">父親沒有揭穿兒女們“只是炎癥,烤烤電就會好了”的愛心騙局。</p><p class="ql-block">其實,父親的信息來源是多角度的。醫(yī)院多處刺眼的“腫瘤科”的標識,病友們的噓寒問暖、溝通交流,醫(yī)生毫無顧忌的問話,還有一些自恃聰明的病人,在走廊里大聲地講解放療與化療的區(qū)別,各自的副作用大小。</p><p class="ql-block">父親果斷地開始戒煙,把抽了幾十年的煙袋鍋扔了。</p><p class="ql-block">每周一至周五,我們用輪椅推著父親去放療,周末的時候回家休息。</p><p class="ql-block">父親一回到家,精神就明顯好起來,忙著照看他養(yǎng)的十幾箱蜜蜂。</p><p class="ql-block">有個朋友在市中心醫(yī)院做護士長,她對父親照顧得很精心。</p><p class="ql-block">還有個好朋友,時不時燉了雞湯給父親送去,看著他吃下。</p><p class="ql-block">這些,讓父親心里很溫暖。</p><p class="ql-block">其實,從內(nèi)心深處,父親是極不情愿去醫(yī)院的。他固執(zhí)地認為,醫(yī)院是為了贏利,去那兒是花冤枉錢的。</p><p class="ql-block">放療了一個周期,咯血總算是止住了。我們心里稍感寬慰了一些。</p><p class="ql-block">只是眼睜睜看著同一個病房的病友,一個個都痛苦地離世,我們幾個人心里總是有許多不安。</p><p class="ql-block">咳嗽帶濃痰,低燒不退,腿腫,消化不良......我們和醫(yī)生針對各種癥狀,被動地采取著相應(yīng)的治療措施。</p><p class="ql-block">復(fù)述父親在醫(yī)院放療的冗長過程,只能讓我更加痛苦。</p><p class="ql-block">經(jīng)過放療,從表象上看,父親的病情明顯減輕了,氣色也開始好轉(zhuǎn)。然而,父親的身體也每況愈下,急劇地消瘦,行動起來也有些吃力。</p><p class="ql-block">即便這樣,父親還經(jīng)常開著三輪車,不停地去打理他的土地。</p><p class="ql-block">前年秋末,為以防不測,我們遵照父親的自主決定,在老家的山頂上,爺爺?shù)膲災(zāi)古裕瑸楦赣H預(yù)造了一穴墓。</p><p class="ql-block">施工的那兩天,我和父親住在老家。這是五十年來,我唯一的一次在老家過夜。對父親來說,也是五十年來唯一的一次。</p><p class="ql-block">父親冒著凄冷的秋雨,到現(xiàn)場仔細察看了他老百年后的歸處。在這個過程中,父親一句話也沒有說。</p><p class="ql-block">父親還拿出平時省吃儉用的錢,付了機械施工的費用。</p><p class="ql-block">趁這個時間,我順便把老家的院子也整修了一下。砌了新的院墻,用防腐木做了兩個門樓,清理了破舊的豬圈、雞窩。還朝父親小時候經(jīng)常去玩的山崖上的一個水塘,鋪砌了一條小道。</p><p class="ql-block">我?guī)е赣H去看。看得出,父親很滿意。</p><p class="ql-block">去年4月,父親進食時吞咽出現(xiàn)了困難。又經(jīng)過多番勸說,父親才同意去醫(yī)院。</p><p class="ql-block">天不遂人愿,事常逆己心。</p><p class="ql-block">檢查結(jié)果又是讓人最不愿看到的:食管癌。</p><p class="ql-block">天吶,天吶,天大的不幸接踵而至??!</p><p class="ql-block">蒼天?。o情的蒼天??!蒼天不公吶!</p><p class="ql-block">醫(yī)生把接下來病情會如何發(fā)展,攝食的注意事項,平靜地給我們講的很詳盡。</p><p class="ql-block">這,讓人說些什么好呢?</p><p class="ql-block">這,該如何是好呢?</p><p class="ql-block">這,讓我們怎么對父親開口呢?</p><p class="ql-block">我感到無比的迷茫和困惑。</p><p class="ql-block">父親不想讓自己的病情影響家人的情緒,只是很釋然、很輕松的寬慰兒女們:“人老了,毛病都出來了,很正常。管它是啥病,能治啥樣是啥樣。”“人早晚都得走,不想給你們添麻煩,不能讓你們受這個苦?!薄澳銈兌己煤蒙习喟桑覜]事?!?lt;/p><p class="ql-block">放下一袋袋沉重的CT膠片,又開始了新的部位的放療。</p><p class="ql-block">父親強打起精神,很配合。</p><p class="ql-block">期間,我們嘗試著到洛陽找了一位老中醫(yī),開了兩次中藥。第一次服中藥后,父親的病情確有好轉(zhuǎn)??吹礁赣H思想壓力小點兒了,我們就帶父親去了龍門石窟。上那些臺階時,父親還是力不從心。</p><p class="ql-block">第二次去看中醫(yī)時,醫(yī)生沒等我們把病情表述完,就讓助手把包好的藥拿出來了。父親認為醫(yī)生看病太過潦草,針對性不強,服中藥時自然沒了信心。這一次,基本沒有什么效果。</p><p class="ql-block">去年夏天,我去廈門學(xué)習(xí)時,了解到一劑藥對食管癌有效,我立即花了幾千元買了回來。父親服了一次,副作用很大,就不再喝了。</p><p class="ql-block">去年官方有一則令人振奮的消息:“如果世界有奇跡,CAR-T就是!目前,CAR-T療法治療實體瘤已火力全開!胰腺癌、肝癌、胃癌等14大癌種傳捷報!120萬元一針,癌細胞清零不復(fù)發(fā),這藥貴得值!”</p><p class="ql-block">我的一個好朋友買有這方面的保險,只要父親能用得著,他情愿提供方便。</p><p class="ql-block">這則新聞我反反復(fù)復(fù)看了好幾遍。世界上凡是能用錢解決的事情,統(tǒng)統(tǒng)不是問題。萬分可惜的是,父親患的癌癥不在這個癌種范圍。</p><p class="ql-block">無語。</p><p class="ql-block">真無語。</p><p class="ql-block">又是一個秋天,父親的身體在慢慢地恢復(fù),只是漫長的治療帶來的副作用,使他的攝食量大不如從前。身體活動幅度稍大一點,就會引起氣喘。</p><p class="ql-block">父親干不動出力活了。</p><p class="ql-block">幾經(jīng)勸說,父親勉勉強強同意把十幾箱的蜜蜂廉價賣了。他內(nèi)心有幾多不甘,做兒子的能體會得到。</p><p class="ql-block">去年農(nóng)歷11月11日,是父親81歲生日。那一天,我們一大家人聚在一起,熱熱鬧鬧,沉醉于相聚的溫暖氛圍中。還有一些好朋友,也到現(xiàn)場為父親祝壽。父親很開心,我們心里也格外放松舒暢,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有依靠。</p><p class="ql-block">生日宴后,我們帶著父親上了韶山。盡管是一個肅殺凋零的冬日,但一家人在一起的時光,每個兒女心里都是暖烘烘的。</p><p class="ql-block">今年元旦后,縣里舉辦了一次領(lǐng)導(dǎo)干部參加的考試。我筆試、面試都取得了理想的成績,父親知道后,很欣慰。</p><p class="ql-block">盡管父親經(jīng)受了那么多的磨難,但他是堅強的,他從沒向困難低過頭。或許是我們甘苦與共的親情,或許是我們心靈相依的和睦之家,給了父親抗爭疾病的非凡勇氣。</p><p class="ql-block">今年春節(jié),一大家人看著身體日漸好轉(zhuǎn)的父親,感到很是幸福。我們對父親的身體感到了少有的信心,我們又一次感到父親身上那股任什么也壓不垮的硬氣。</p><p class="ql-block">前一陣子,政府號召人人做核酸。父親騎著三輪車,跟沒事人兒一樣,興高采烈地帶著母親一同去,很有點炫耀的成分。</p><p class="ql-block">有一天,我對父親說,去我舅家-馬原的路,有希望拓寬和硬化。父親說,那再好不過了。</p><p class="ql-block">今年六月,縣交通部門用了十多天的時間,把金燈河村至馬原村民組的4公里山道進行了拓展。</p><p class="ql-block">那些日子里,父親每天晚上都要和大舅通電話,詢問修路的進度,并說路修好了他要回去看看。</p><p class="ql-block">父親大半輩子都在山里生活,他對出行難深有痛楚,能看到公路通到家門口是他最大的心愿。</p><p class="ql-block">十年前,經(jīng)過我的呼吁協(xié)調(diào),通往我的出生地-核園,居住地-南嶺的公路都先后修通了,回老家就是不到兩個小時的事兒,一下子輕快了許多。但去我舅家的山路坡度大,坎坷不平,只能走三輪車。</p><p class="ql-block">由于沒人關(guān)注,那個地方被人忽視,成了全縣唯一不通公路的村民組。山里的人對此也不抱任何希望。</p><p class="ql-block">讓舅家人做夢也想不到的是,政府這次竟然把大路修到了家門口。</p><p class="ql-block">7月5日,我的堂姐夫因帕金森病住院。我父親聽說了,執(zhí)意和我們一塊兒到醫(yī)院探望。中午,我們兄妹幾個和父母及堂姐一起,在飯店愉快地吃了飯。席間,父親談笑風(fēng)生。</p><p class="ql-block">出了飯店的門,我對父親說:“想去我舅家不?想去了隨時送你去轉(zhuǎn)轉(zhuǎn)?!?lt;/p><p class="ql-block">父親說:“沒事就不去了,有啥事了,再去?!?lt;/p><p class="ql-block">我隱隱有些擔(dān)心地說:“你要是身體有啥不對勁,就直接去醫(yī)院,不要自己硬扛。醫(yī)院再說是專業(yè)的?!?lt;/p><p class="ql-block">父親說:“沒事,我的病全好了?,F(xiàn)在啥事沒有?!?lt;/p><p class="ql-block">大哥開著車,我們把父母送回了家。</p><p class="ql-block">家里的院子是五月份開始翻修的。起初是,我看到大門外用小棍兒別的籬笆太寒酸,讓朋友幫忙網(wǎng)購了木柵欄。</p><p class="ql-block">當(dāng)把木柵欄往菜園邊上栽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油亮的木柵欄和碎磚塊砌的池子極不相稱。</p><p class="ql-block">于是,我找來朋友,讓他們合計一下更好的方案。</p><p class="ql-block">這一下,問題全出來了:院里的水泥地面碎了,需要鋪成石材;室內(nèi)和外墻上的石灰斑脫了,需要換做真石漆;兩個花池的功能須合并一下,東邊的鋪上地磚,擺上石桌石凳,閑暇可做燒烤……</p><p class="ql-block">還有頂棚、水池等,都需要更新或提升。</p><p class="ql-block">原本500塊錢想解決的事兒,預(yù)算一下子擴大了100倍。</p><p class="ql-block">既然是我的動議,那索性就一場場地干吧。</p><p class="ql-block">父親雖然嘴上說,花那錢干啥哩,但工程每實施一項,他總是第一時間站在施工現(xiàn)場,打零工兼做監(jiān)理。</p><p class="ql-block">5月19日,父親還和我一起回老家看了原本屬于我家的一副碾盤和兩副磨盤,后來拉回來放置在門前的小樹林里。</p><p class="ql-block">父親端來水,把碾盤清洗了一下,供過往的鄉(xiāng)鄰休憩。</p><p class="ql-block">工程陸陸續(xù)續(xù)干了兩個月,院里院外煥然一新,完全是另一番風(fēng)景和感覺。</p><p class="ql-block">其中,東西廂房4個門的油漆,是父親獨立完成的。</p><p class="ql-block">父親的身體奇跡般的越來越好。我們兄妹,還有親戚們,都十分欣喜地說,老人家總算闖過了所有的關(guān)了。</p><p class="ql-block">父親每天都把院子打掃得干干凈凈,清清爽爽。</p><p class="ql-block">今年的夏天出奇地炎熱干旱??粗鹤永锟菽鑳旱幕ú?,我和大哥把水槍插上,把整個院子里里外外沖洗了一遍,花花草草們也痛痛快快地暢飲了一把。</p><p class="ql-block">我看到父親在窗戶處寵溺地看著我們,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p><p class="ql-block">走的時候,看父親睡覺了,就沒打招呼。</p><p class="ql-block">7月6日,我又從山里拉回來一副磨盤和七個碌碡磙,放置在小樹林里,小樹林一下子出落成了休閑公園的模樣。</p><p class="ql-block">父親站在旁邊,看著一副副石器從車上卸下來,又一副副按原有的狀態(tài)支起來。其間,需要什么工具時,我們就支使父親去取。有兩根?頭把,被撬折了。</p><p class="ql-block">7:00,我從家里走的時候,叮囑父親,有空了把地上的磚塊碎屑清理一下。</p><p class="ql-block">事后,聽繼母說,第二天,父親清理了那些垃圾后,開始擺弄新?把,又是砍,又是刨。</p><p class="ql-block">按我腦海中的設(shè)計,院落整修的活兒,只剩下無障礙通道的欄桿和坐便器后面的扶手還沒有焊裝了。</p> <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有兩輛救護車急速地閃著燈,已經(jīng)停在我家房前了。</p><p class="ql-block">我們跌跌撞撞地跑進屋里。</p><p class="ql-block">屋里是不可言喻的靜。</p><p class="ql-block">父親躺在地下。醫(yī)生說這樣有利于搶救,躺在床上對搶救無益。</p><p class="ql-block">醫(yī)生在父親的胸口上使勁地按著。父親像熟睡了一樣。我們既沒有反對也沒有央求醫(yī)生多作努力,只是麻木地看著他們手忙腳亂地動作。</p><p class="ql-block">繼母一遍遍地說著當(dāng)時的情形:“正吃著飯,還說著話呢,就突然坐下去了。我說你暈了不是,可不敢嚇我哦?!?lt;/p><p class="ql-block">我俯在父親身邊,無助地拉著父親的手,喚著“爹,爹”??墒?,父親沒有應(yīng)聲。</p><p class="ql-block">從未親眼目睹過死亡的我,仍未感到危險的來臨,我根本就沒往那上面想,還在堅信父親一定會好過來,會和他的兒女們再說幾句話。</p><p class="ql-block">情況完全不像我想象的樂觀,殘酷的事實很快就打破了我的幻想。</p><p class="ql-block">醫(yī)生把我和哥哥叫到屋外,神色嚴肅地讓看變成一條直線的心電圖。</p><p class="ql-block">即便是再好的醫(yī)生,到了這個時候,一切措施和言語都顯得格外蒼白,他也不可能有回天之力。</p><p class="ql-block">這是大家始料未及的。</p><p class="ql-block">直到此時,我才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父親去世了。真的是去世了。父親無任何痛苦,安詳?shù)刈咄炅巳松臍v程。</p><p class="ql-block">我不想避諱“死亡”這個在人們看來不吉利的詞語。人是唯一知道自己將來會死的動物。既然死亡是每個人都逃脫不了的人生結(jié)局,又為什么要刻意忌諱它呢?</p><p class="ql-block">我愿意說,我親眼目睹了父親的死亡。這是實實在在的事情,無法回避。</p><p class="ql-block">我不覺得這樣說是對父親的不敬或不孝。因為我們即使不承認,父親也不可能再活過來了。</p><p class="ql-block">從來沒有一件事讓我這般明白:什么叫絕望,什么叫毫無辦法。</p><p class="ql-block">面對父親的去世,我束手無策,我無能為力,我無任何辦法延長他的生命。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也只能是無奈地接受。可我還是不能不說我受到了父親去世的打擊,開始陷入了對父親的懷念并進而在深感懊悔和遺憾中不能自拔。</p><p class="ql-block">因為,這是我的父親,是我最親愛的人。</p><p class="ql-block">雖然在長達三年的看病過程中,我們也將父親數(shù)次轉(zhuǎn)院,可還是讓我留下了沒將父親送到省城或京城最好醫(yī)院的遺憾。事實上,我們也清楚,即便真到了大醫(yī)院,即便是世上最昂貴的藥和最先進的醫(yī)療技術(shù),也未必能看好父親的病。</p><p class="ql-block">父親耗盡了畢生心血,如一盞燈,油已耗盡。</p><p class="ql-block">死亡,悄無聲息地把他微弱的生命之火吹滅。</p><p class="ql-block">但,也許會讓這一天來得晚一點,再晚一點。</p><p class="ql-block">如果呢?</p><p class="ql-block">萬一呢?</p><p class="ql-block">有了這個經(jīng)歷,我現(xiàn)在似乎有資格批評那些電視劇里描寫親人去世的情節(jié),活著的人撲在死者身上放聲痛哭,這不是事實,起碼說不夠真實。</p><p class="ql-block">其實,當(dāng)你的親人,你最親的親人離你而去時,第一時間的反應(yīng)不是痛哭,而是麻木,十分麻木,大腦一片空白,無所謂悲喜。甚至,當(dāng)我看到繼母將父親微睜著仿佛要最后再看我們一眼的眼瞼合上,我還是難以相信,相信父親只是睡著了,父親會醒過來。</p><p class="ql-block">我期盼著能出現(xiàn)奇跡,我充滿希望地等待著。</p><p class="ql-block">這種時候,能夠安慰的東西,惟有等待和希望。</p><p class="ql-block">得知消息的左鄰右舍都來了,大家張羅著把父親抬到床上。</p><p class="ql-block">大哥給父親剃了頭,刮了胡子。</p><p class="ql-block">繼母和妹妹給父親擦洗身子。</p><p class="ql-block">我?guī)状蚊嗣赣H的額頭,如同當(dāng)年父親摸我的額頭,然而跌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木木呆呆。</p><p class="ql-block">是該通知舅家人了。該讓我的妻子、女兒知道了。</p><p class="ql-block">每撥出一個電話,我都泣不成聲,哽咽得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p><p class="ql-block">幾個最要好的朋友來了。</p><p class="ql-block">他們理性地商議著喪葬事宜。誰通知親戚,誰聯(lián)系喪葬用品,誰負責(zé)回老家伐墓,誰負責(zé)來客的吃飯……</p><p class="ql-block">不一會兒,父親的壽衣拿來了。往他身上穿這9件華麗的衣服時,我才感覺到他似乎真的去世了。因為我們將他扶起時,他不再睜眼。</p><p class="ql-block">父親是多么舍不得我們,舍不得這個家啊。他對自己,對生活,一直是充滿著希望和留戀的。</p><p class="ql-block">鄉(xiāng)鄰們幫助我們將父親的遺體放在冰棺里,移置在堂屋的中間。冰棺通上了電,嗡嗡地作響。</p><p class="ql-block">冰棺前用竹竿扎了一個架子,扯上一道幕簾,幕簾前放置了父親的遺像,遺像前擺了香案。香案上擺著供品,點上了兩支長明蠟燭,香爐里插上了祭香。</p><p class="ql-block">靈堂就這樣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布置起來了。一時間,燭光搖曳,煙霧繚繞,氤氳著鄉(xiāng)村靈堂的神秘氛圍。</p> <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布置好靈堂,我們孝子們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哭靈和守靈。</p><p class="ql-block">早已穿好白衣白衫頭戴孝帽、腰系麻繩的我們,齊齊地跪在父親的靈堂前,從黑塑料袋里拿出一些紙錁子(紙質(zhì)的金錠、銀錠和箔)在燭焰上點著,放在香案前地上的一只瓦盆里。瓦盆的底部被我們弟兄們提前旋了幾個洞,每個兒子一個,需要本人親力親為。</p><p class="ql-block">一直忙到夜里12點多,鄰居和朋友們在一切安察停當(dāng)之后,才一一散去。</p><p class="ql-block">我坐在椅子上,一夜未合眼,不停地抽煙,一根接著一根。</p><p class="ql-block">平時,我是不抽煙的。</p><p class="ql-block">其他至親也都一言不發(fā)。</p><p class="ql-block">冷不丁,靈堂前拴著的那只雞,會撲棱幾下翅膀,讓人頓時一激靈。</p><p class="ql-block">早上五點多,天剛蒙蒙亮,來幫忙的鄉(xiāng)鄰們就陸陸續(xù)續(xù)來了,院里院外熱鬧起來。</p><p class="ql-block">村里的總管自動履行職責(zé),向來幫忙的人發(fā)號施令:</p><p class="ql-block">xx搭棚,xx拉煤氣,xx買菜,xx端盤……</p><p class="ql-block">幾個土廚師腰系圍裙各入其位,在胡同里支起了大鐵鍋。不一會兒,大鐵鍋已燒得熱氣騰騰。</p><p class="ql-block">院子里人聲鼎沸,一派喧囂。</p><p class="ql-block">7月9日這一天,從白天到晚上,我們都在父親的靈堂前守靈。</p><p class="ql-block">有親戚、朋友、同學(xué)、同事向父親遺像鞠躬致哀時,我們孝子們就磕頭致謝。</p><p class="ql-block">有人拿來枕頭和舊衣服鋪在地上,以防我們的膝蓋跪得麻木疼痛。</p><p class="ql-block">在我們哭靈的同時,與我們有親戚的同輩(小的)姐妹們和晚輩孝侄孝孫們都要來哭靈,來和父親做最后的告別。</p><p class="ql-block">親戚們不可能在同一時間來,還有許多是從外鄉(xiāng)或老遠的地方趕來,鄭州的,焦作的,山西的。所以來哭靈的人們是陸續(xù)而至,參差不一的。</p><p class="ql-block">絡(luò)繹不絕的人流,反映出父親生前極好的人緣。善良、誠實、耿直和無私,這美好的聲譽是父親留給我們的最珍貴的遺產(chǎn)。</p><p class="ql-block">每來一撥人,哪怕是一個人,都會拿過來三根香伸到蠟燭上點燃,插到香爐里。當(dāng)煙氣飄散開來,他們就會匍匐在父親的靈堂前,叫著他們該叫的稱謂,如叔、舅、姑父、姨夫等,哭出聲來。</p><p class="ql-block">在這時,總管有著巨大的權(quán)力,他神氣地嘴上叼著一支煙,耳朵上還夾著一根,站在臺階上高聲大氣地吆五喝六,掌控著事情的節(jié)奏和進度。</p><p class="ql-block">主家已起不到任何作用,所做的只有兩件事。一是只管費用的開支,總管說需要買什么只管往外掏錢去買,或直接到禮桌處去取。主家明確有專人管理提前買好了的東西和收的禮品,如煙、白布、肉等。開支的事兒至關(guān)重要,如果處理不好,就會落下“不夠意思”“小氣鬼”甚至“不孝”的罵名。二是只要來客,主家孝子們一律得向其磕頭表示感謝。除此之外,主家所需要做的也就是像個木偶人一樣在靈堂前守候著。</p><p class="ql-block">冒著滾滾的熱浪,娘家人來了。我們要到門前的路上去跪迎。</p><p class="ql-block">待舅們、姨們看了父親的遺容后,大家開始流著淚坐下來說話。內(nèi)容大抵是訴說父親在世時的種種辛苦,父親為養(yǎng)育兒女所付出的種種艱難和不易,還有兒女們未能盡孝的種種遺憾和悔恨。</p><p class="ql-block">父親的入殮是在第三天的上午十點多進行的。</p><p class="ql-block">十點鐘左右的時候,鄉(xiāng)鄰們在院子里已吃過了早飯,都散在桌旁或院外的石墩上,邊抽著煙邊等待入殮時刻的到來。</p><p class="ql-block">孝子們和娘家人都已集中在父親的靈堂前。香案已經(jīng)撤去,布幔已被扯開,堂屋里所有的簾子都拉上了。那口巨大的黑漆柏木棺材并排放在了冰棺前。</p><p class="ql-block">我們兄妹幾個,用孝布小心翼翼地從父親的身下穿過,然后大家一齊慢慢用力,把父親從冰棺里移到了黑漆的棺木中。</p><p class="ql-block">棺木底已撒上了防潮的草木灰,草木灰上又鋪擺了一層翠綠的柏枝,寓意父親萬古長青。柏枝之上鋪上了厚厚的藍緞被褥。父親舒適地平躺在簇新的被褥上,頭枕著一只同樣簇新的繡著日月、山川、花卉圖案的枕頭。</p><p class="ql-block">我們在父親的手邊放了一條香煙。盡管父親在醫(yī)生的告誡下戒過一段時間煙,但后來我們都由著他的性子,想抽時就抽,只是能不抽盡可能不抽。父親說,別人下棋打麻將,我也沒啥愛好,就吸根兒煙。我們聽了,都不置可否。</p><p class="ql-block">妹妹在父親身上擺滿了銀箔,流著淚說,爹在世時節(jié)儉慣了,從不舍得多花一分錢,到了那邊不能讓爹再受窮,讓他走時多帶些。</p><p class="ql-block">父親的棺材被抬到了院子外邊,放置在兩條長凳上。</p><p class="ql-block">我的巨大的悲痛來臨就是在這個時候。就是在我們跪在父親的棺材前,鄉(xiāng)鄰們拿著磚頭高高舉起要釘棺蓋的時候。那是冗長程序的最后細節(jié),一切仿佛就要蓋棺定論。</p><p class="ql-block">大哥哭喊著:“爹!躲釘啦!”!“爹!躲釘啦!”</p><p class="ql-block">這時,我的哭聲和淚水突然就像大河決堤,勢不可當(dāng)。</p><p class="ql-block">晚了,一切都晚了。</p><p class="ql-block">如果我們能預(yù)計到父親已經(jīng)就要走到生命的盡頭,我們一定不會顧忌花費,我們會孤注一擲地護送父親到大城市醫(yī)院去,哪怕是能爭取父親再多活一年、兩年、三年、五年,我們就會感到欣慰,就不會落下遺憾。</p><p class="ql-block">如果我能知道父親就要離開人世,我肯定會像陳紅唱的那樣“?;丶铱纯础?,甚至住在家里陪他說說話,聊聊天。</p><p class="ql-block">晚了,一切都無法彌補。</p><p class="ql-block">晚了,一切都無法挽回。</p><p class="ql-block">我再也沒有時間和機會,去填補這些缺憾了。</p><p class="ql-block">我相信世上每一個赤誠忠厚的孩子,都曾在心底向父母許下“孝”的宏愿,相信來日方長,相信自己必有功成名就衣錦還鄉(xiāng)的那一天,可以從從容容地盡孝。</p><p class="ql-block">可惜,人們忘了,忘了時間的殘酷,忘了人生的短暫,忘了世上有永遠無法報答的恩情,忘了生命本身有不堪一擊的脆弱。</p><p class="ql-block">所謂的來日方長,一不小心就會被我們弄成后會無期。</p><p class="ql-block">對于我們的父母,我們永遠是不可重復(fù)的孤本。孝敬父母并不是要做驚天動地的事,而是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平日里,幾句貼心的話語,一個平安的電話,一條暖心的短信,一聲輕輕的問候和祝福……無論用什么方式,只要讓父母安心、幸福、溫暖或者是高興,其實這就是孝。</p><p class="ql-block">時光啊,匆匆,太匆匆。</p><p class="ql-block">孝,一定要趁早,趁早。</p><p class="ql-block">否則,一切追悔莫及。</p> <p class="ql-block">四</p><p class="ql-block">作為長子,大哥跪在棺材最前面,扛著柳木門幡,那根細長的柳樹枝上掛著一嘟嚕雪白的紙條串兒。</p><p class="ql-block">大哥的旁邊是我,我的后面是弟弟、堂弟及侄子等男孝。棺材的兩側(cè)是以妹妹們?yōu)橹鞯呐ⅰ?lt;/p><p class="ql-block">男女孝子白花花地跪了好大一片,也哇哇地慟哭成了一片。</p><p class="ql-block">一個平板車早已等候在棺材前面。人們七手八腳把棺材抬上車。我們弟兄們坐在車廂里,一手撫著棺材,一手抓著車幫。</p><p class="ql-block">上午11:00,車隊開始徐徐前行,朝老家山頂?shù)姆较颉?lt;/p><p class="ql-block">走在車隊最前面的是一輛雙排座車。車上裝滿了花圈和祭品。每逢路過村莊,都要鳴炮示知。</p><p class="ql-block">說來也巧,原本極其炎熱的天氣,此時漸漸地涼爽了。駛進老家那個行政村的地域,一點兒也不覺得熱了。</p><p class="ql-block">謝天謝地!感謝天氣!</p><p class="ql-block">人們紛紛評說,好人有好報啊。</p><p class="ql-block">下午2:00,長長的車隊到達老家的房屋旁。</p><p class="ql-block">這兒,也早已搭好一個靈棚。老家的鄉(xiāng)鄰們簇擁在四周。</p><p class="ql-block">鄉(xiāng)鄰們吆五喝六的把棺木從平板車上抬下來,在許多人的挽扶下放進靈棚。</p><p class="ql-block">隨著總管的吆喝,“孝子賢孫都來燒紙兒”“老少外家都來燒紙兒”之類的話語,一批批處在這種親戚關(guān)系序列中的認識和不認識的親戚們來到父親的靈堂前跪下,叫著相應(yīng)的稱謂哭將開來。</p><p class="ql-block">這一程序進行完,出殯正式開始。</p><p class="ql-block">人們將棺木抬上平板車,由車子拉著往墓地行進。</p><p class="ql-block">我們從地上連滾帶爬的起來,舉著門幡,舉著紙扎祭品,哭著向墳地走去。</p><p class="ql-block">墓地距離靈棚的位置只有幾十米遠。長長的出殯隊伍,很快就到達了墓地。</p><p class="ql-block">我們?nèi)匀还蛟诘厣宵c紙大哭。</p><p class="ql-block">那些紙扎的祭品也被點燃,在那沖天而起的火焰中,我們似乎看到了父親。</p><p class="ql-block">下午3:00,下葬開始了。</p><p class="ql-block">棺材被鉤機用繩子拽吊著,緩緩地蕩向墓穴。跳下去的兩個人將棺材推進了墓穴深處。</p><p class="ql-block">這是父親在那個世界的位置,永久的位置。</p><p class="ql-block">下面的人開始在墓穴口一層層地垛磚。在磚行將垛嚴實的時候,伸進手去,把放在棺材上面的油燈點燃。</p><p class="ql-block">接著,鉤機開始向墓坑里填土。很快,墓坑被填平,并隆起了一個土堆。</p><p class="ql-block">對于還生活在陽世的人們來說,對于我們來說,那就是父親的標志。</p><p class="ql-block">葬禮結(jié)束了,人群開始散去??晌覀冞€沒有走,我們一捧一捧地向父親的墓冢上培掬著土,力求讓父親的墓冢再圓一些,再好看一些。</p><p class="ql-block">哥哥、弟弟、妹妹先我回去了,他們還要招呼告別的親朋和鄉(xiāng)鄰們。</p><p class="ql-block">我還沒有走。</p><p class="ql-block">我想和父親再多呆一會兒,再靜靜地呆一會兒。</p><p class="ql-block">我站在父親的墓前,沒有悲哀,沒有傷痛,仿佛一切已事過境遷。</p><p class="ql-block">我想和父親再最后說一次話,說一次沒有應(yīng)答的話,如同40多年前我騎在樹叉上,望著生母的墳塋,匯報著我的考試成績??墒牵乙粫r不知從何說起,不知說些什么。</p><p class="ql-block">我感到我和父親近在咫尺,卻遙不可及。他就在我腳下不到5米遠的地方,卻比遠隔千山萬水還要遙遠,遙遠到了我們永遠不可能再相見。唯一讓我感到欣慰的是,父親終于回到了他日思夜想的老家,回到了他深深眷戀的故土。</p><p class="ql-block">燕子去了,有再來的時候。芳草衰了,有再綠的時候。但是,生命走過了,卻永遠無法倒退回去。那些與父親共度的時光,如同流水一般,一去不復(fù)返了。</p><p class="ql-block">于我而言,似乎再也沒有了可供惦念的人和地方。也就是說,我再也沒有了牽掛,沒有了庇護,沒有了依靠,再也沒有了回路和歸宿。好比是,工作中取得了成績,或是遇到了難題,想?yún)R報和請示的時候,卻找不到主管領(lǐng)導(dǎo)了。</p><p class="ql-block">我回到老屋,找了把鐮刀,把院子里那些瘋長的雜草和灌木,全部砍割了去。</p><p class="ql-block">我把現(xiàn)場的礦泉水瓶、快餐盒、塑料袋,還有遍地的煙頭兒,凡是由這次喪事帶來的雜物,一一收拾干凈,有的拿火燒掉,好像什么也不曾發(fā)生。</p><p class="ql-block">一直到夜色朦朧,暮靄炊煙。</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父親騎著三輪車,還是穿著那件規(guī)整的上衣,一邊往前行駛,一邊給人打招呼。</p><p class="ql-block">父親的形象很清晰。</p><p class="ql-block">我確信,我的父親和別人不一樣,確實還在世著。</p><p class="ql-block">我驚喜地看著父親,并上前和父親搭訕。</p><p class="ql-block">這時,我看到父親露出干癟而又黝黑的胸膛,臉上出現(xiàn)了多少有點恐慌的不自然表情。仔細看,他又是我的父親又不像我的父親。一轉(zhuǎn)眼,父親便倏然遁去。</p><p class="ql-block">這是把父親安葬在故鄉(xiāng)的山坡上之后回到城里,連續(xù)幾個晚上我做的夢。我真想夢想成真。</p><p class="ql-block">當(dāng)從夢境里醒過來后,當(dāng)我知道我只是一個人躺在現(xiàn)實的床上之后,當(dāng)我回想著夢中的父親那真實而生動的影像時,滿臉淚水默默地任意奔流。</p><p class="ql-block">我方才知道,一個人的悲痛,一個人失去親人的悲痛,只有在一個人獨處的時候,才能深刻地顯現(xiàn)出來。</p><p class="ql-block">坦白地說,我最近還是夢到父親,還是從內(nèi)心深處覺得父親沒有離去。這樣的夢我做了多回,不能一一敘述。</p><p class="ql-block">這幾天,我回到家里,看著繼母蹣跚的身影,看著父親的遺像,看著大門上的挽聯(lián),一個令人窒息的悲傷將我擊中:父親真的回不來了!</p><p class="ql-block">仍然在那幾間舊屋里忙碌著的繼母,雖然看起來沒有起伏跌宕的表情,但她喃喃地說:“這么大的院兒,以后就只剩我一個人了?!?lt;/p><p class="ql-block">我能想到的是,父親的去世,讓我明白了很多,也讓我有了一些改變。</p><p class="ql-block">我真正懂得了什么叫珍惜,什么叫親情。</p><p class="ql-block">我真正地懂得了,什么叫失去了不能再回來。</p><p class="ql-block">父親的去世,觸動了我內(nèi)心最柔軟的部分,甚至改變了我對世事的看法。</p><p class="ql-block">在此之前,在父親健在的時候,我只知道父親就是父親,而沒有更多的感悟。甚至知道“烏鴉反哺”之理更多的是道義和倫理上的,沒有上升到感情的層面。</p><p class="ql-block">世界上最愛我的那個人,去了。</p><p class="ql-block">父愛,真是當(dāng)之無愧的世界第一之愛。</p><p class="ql-block">當(dāng)然,母愛也應(yīng)是第一偉大之愛。只是,我五歲時母親就不在了。</p><p class="ql-block">無論是父母愛兒女,還是兒女愛父母,那是在兒時點點滴滴滲透進血液的水乳交融之愛,是深入骨髓之愛,是其他的愛所不能代替的。</p><p class="ql-block">我的父親,一個善良的人,一個勤勞的人,一個質(zhì)樸的人,一個堅強的人,一個好人,曾經(jīng)在這個世界上生活過。</p><p class="ql-block">雖然,現(xiàn)在在這個世界上已再不可能找到父親??蓪τ谖覀儊碚f,他還活著。</p><p class="ql-block">父親活著,活在我們的心里,永遠,永遠。</p><p class="ql-block">我們愛父親,愛他……</p><p class="ql-block">父母在,人生即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p><p class="ql-block">父親,安息。</p> <p class="ql-block">親愛的爹和媽</p><p class="ql-block">一天天一年年把我養(yǎng)大</p><p class="ql-block">百里千里為我操心常牽掛</p><p class="ql-block">含辛茹苦供我讀書學(xué)文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勤勞的爹和媽</p><p class="ql-block">還在老家地里種莊稼</p><p class="ql-block">花椒樹下汗水灑</p><p class="ql-block">硬是把隆冬忙成盛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一次回老家</p><p class="ql-block">滿滿的愛后備箱里塞不下</p><p class="ql-block">為我裝青菜</p><p class="ql-block">為我整鞋襪</p><p class="ql-block">拉著衣袖不松手</p><p class="ql-block">多少叮囑的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從青絲到白發(fā)</p><p class="ql-block">爹媽還把我當(dāng)成長不大的娃</p><p class="ql-block">你們的恩情天地大</p><p class="ql-block">孩兒我懂得如何報答</p> <p class="ql-block">《父親的手搟面》繼入選2018年《河南中考》(語文)試卷,成為現(xiàn)代文閱讀考題后,又入選2021年河南省普通高中招生考試現(xiàn)代文閱讀題,均為16分。</p> <p class="ql-block">父親的手搟面 </p><p class="ql-block">作者:吳天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昨天一頓普通的午飯,竟勾起了我對父親做的手搟面的回憶。</p><p class="ql-block">印象中,父親做的手搟面很地道,很好吃。時至今日,每每想起,還會饞得直流口水,一直流到心里,化作滿滿的幸福。</p><p class="ql-block">我家的老屋建在大山深處的樹林里,一家獨居,沒有鄰居。小時候,母親因病早早離開了我們,堅強的父親獨自挑起了一家人的生計。一天到晚忙完粗重的農(nóng)活,還得在簡易、低矮、晦暗的灶伙里給一家人做飯。父親的“廚藝”中,難度較大的除了蒸饃,說實在的,最具代表性和觀賞性的當(dāng)屬做手搟面。</p><p class="ql-block">做手搟面,是力氣活,更是技術(shù)活。鄉(xiāng)下的女人們一般都會做,男人會做的實在少有。做手搟面無非是和面、搟面、切面、煮面這幾道工序,但技術(shù)的高低會讓面的味道差別很大。而父親不僅會做面,還做得一手好面,甚是難得。假若按規(guī)范的技術(shù)等級來評定,父親做的手搟面,在我心里應(yīng)該是大師級的上乘之作。</p><p class="ql-block">先是和面。用葫蘆瓢搲面粉倒進搪瓷盆里,然后倒適量的清水。父親一只手按著面盆不讓晃動,另一只手在盆里把面和水?dāng)嚢璩擅嫠雰?。面和水的比例多少全憑經(jīng)驗,面干就加少量的水,過濕就添面粉。面和好的標準是“三光”,即盆光、面光、手光。父親和面時就像藝術(shù)家在精心創(chuàng)作自己的作品,不慌不忙,有條不紊。一塊面團在面盆里被父親的手攪來拌去,一直到它變得光滑起來。</p><p class="ql-block">這時,父親會把和好的面團放在案板上,花幾分鐘時間揉面。父親在案板上撒上面醭,然后右手握成拳頭,使勁在面團上反復(fù)揣、軋,直到面團變得瓷實。面軋好后稍停片刻,把面團放置到案板的一角,用一塊濕抹布遮住,醒一會兒時間。面醒好后,再把大塊面團切分成若干面劑兒,如同中藥要分幾劑喝一樣。面劑兒的數(shù)量依人口多少和飯量,面劑兒的大小依搟面杖和案板能容納且適于搟面為宜。</p><p class="ql-block">這些基礎(chǔ)做完,接下來便是搟面了,這是關(guān)鍵。父親系上圍裙,先用光滑的搟面杖把面團壓扁,然后卷在搟面杖上,兩手抓住兩頭,胳膊撐緊,以胳膊帶動搟面杖,像做韻律操一樣有節(jié)奏地來回推碾著,而且還要用力均勻。每當(dāng)這時,年幼的我總是好奇地看著父親手中的搟面杖一收一放,前后滾動,發(fā)出“咚咚咚”的聲音。為了讓搟出的面厚薄均勻,父親會按一定規(guī)律變換方向和角度來卷面,每結(jié)束一輪推碾動作,父親就會在攤開的面上灑一層玉米面粉,為的是防止面粘連到一起。不一會兒,父親手中的面被搟成薄薄圓圓的一大張,直徑差不多達到案板的長度,有時也會超出案板垂下來。父親再一層一層把搟好的面邊折疊,邊撒面醭,邊像疊羅漢似地疊好。</p><p class="ql-block">切面是最瀟灑、麻利的環(huán)節(jié)。父親右手握著刀柄,左手放在疊起的長方形的面卷上,五指輕輕壓著面,其中用四指并攏,一邊緊貼著、頂著菜刀,一邊緩緩后退,鋒利的刀在父親的手中就像長了眼睛。這一刻,我屏住呼吸,萬分崇拜地、直勾勾地觀看著父親切面的動作。很快,面就被切成了粗細均勻的條狀。有窄一點兒的韭葉兒面,有時也會切成寬面葉兒。最后,父親放下手中的刀,手在面上一撥,然后提起來一擻,再在案板上一甩,發(fā)出“啪”的一聲,面條便被整齊地碼在案板上。之后,面條被移到高粱秸稈集成的排排兒上,只等著下鍋了。</p><p class="ql-block">事非經(jīng)過不知難。成年后,我曾經(jīng)多次嘗試、仿效父親切面的刀法兒,遺憾的是一直也沒有學(xué)會,更不消說搟面了。仔細想想,凡事都不那么簡單,定是自己疏于練習(xí),不甚用心,正所謂“功到自然成”。</p><p class="ql-block">鍋里的水被嗶嗶作響的柴火燒沸騰之后,就可以下面了。煮面需要掌握火候,時間短了面夾生,時間長了會把面煮糊。當(dāng)面下進鍋里,煮了幾分鐘,鍋里水開始往上漫溢的時候,就迅速掀開鍋蓋,加上少許清水。面條浮起,沉下,再滾起。隨著鍋里的熱氣翻騰,灶伙里氤氳縹緲,彌漫著煮面時特有的醇厚面香。</p><p class="ql-block">那個年代,吃面時,除了鹽和一丁點的油、柿子醋,其它的諸如醬油、剁椒、蔥末、蒜苗、姜、味精等調(diào)味料,都沒有,更不消說肉了。倒是煎笨雞蛋,山里不缺。</p><p class="ql-block">吃飯時,伴著雞鳴狗吠,合著縷縷炊煙,家人或坐在石板兒上,或蹲在地上,邊吃邊攪。挑起一筷子面,吸進嘴里,很快全身便會因為這碗面而熱乎起來,臉色也紅潤了。一碗面,就這樣被我們吃得有聲有色、有滋有味。要知道,那個味道,是任何一道山珍都無法比擬的。之所以我刻意不拿海味來作比較,是因為那時候除了海帶,著實還沒有見過其它所謂的海產(chǎn)品。</p><p class="ql-block">后來,我們舉家搬到了鎮(zhèn)上。鎮(zhèn)上的小賣鋪什么都有,當(dāng)然也有現(xiàn)成的掛面之類。我哥的岳父在街上有個磨坊,既磨面粉也軋面條,我們兄妹常常興高采烈地拿著面粉去換回機器軋制的面條。父親終于可以不再辛苦地日日搟面了,大家都認為這下父親得到了解脫,每天中午可以好好歇歇了。但父親總說機器軋的面條不好吃,依舊搟面杖不離手,在廚房里忙忙碌碌……再后來,鄉(xiāng)村做手搟面的也越來越少了,手搟面這一民間最傳統(tǒng)、最普遍的飲食加工手藝,逐漸從人們的生活中淡出。父親的年齡越來越大,身體漸漸不如從前,但他似乎無視時代的變遷,從不舍得松開手中的搟面杖。</p><p class="ql-block">有一次和妹妹在一起吃飯,說到了父親的手搟面,說好久沒吃總有念想。不久后的一天,我晚上加班到10點多才回家,看見門口有個身影,走廊燈亮了,父親坐在門外樓梯的臺階上,靠著墻,半瞇著眼。見我回來,好像還有點不好意思,像做錯了事的孩子,只是怯怯地說,中午聽天梅說你想吃咱家的手搟面,我做好了就拿來,誰知家里沒人,這下面估計壓久了要粘一塊了,不好吃了……</p><p class="ql-block">我當(dāng)時已淚眼模糊,不知道該說什么,竟然發(fā)了火:誰要吃手搟面,剛從醫(yī)院回來你亂跑啥……父親還住在鎮(zhèn)上,離我在縣城的家有十幾里,得坐半小時的公交車才能到,還要爬樓梯,而他上周還在醫(yī)院躺著。</p><p class="ql-block">兩年前,我半夜突然做夢,腦子迷糊起來,恍恍惚惚間一會兒是我又回到小時候,父親在不停地搟面,一直搟,我讓他歇著,他不說話,還是搟;一會兒又是他坐在我家樓梯口,抱著裝面條的袋子,靠著墻,半瞇著眼,靜靜地等……</p><p class="ql-block">手搟面,一直是我心底最溫暖、最難忘的記憶,也常常把我的思緒拉回最艱苦、最傷感的年代。我怎么會不明白,父親的手搟面之所以感覺格外好吃,更多的是因為他的用心,是因為他把對家人的關(guān)愛和呵護,都悄悄揉進了面里,融進了滾燙的面湯之中……</p><p class="ql-block">正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父親又打來電話:你過星期回來嗎?我多搟點兒面啊……一滴淚水悄悄從我眼角滑出來。父親每隔兩天都會打同樣的電話,他忘了他站起來走兩步都很吃力了,他忘了我昨天剛剛從他那里回來,他忘了他已經(jīng)再也搟不動了,都是我提前到超市買好面悄悄放在案板上蓋起來,假裝不經(jīng)意掀開給他看:搟這么多面呀,這下我有口福了。然后下面,當(dāng)著他的面,大口大口吃,吃完趕緊去廚房洗碗。</p><p class="ql-block">我怕下一刻,自己會淚流滿面。</p> <p class="ql-block">張竹林 ‖ 父母,我愿給您磕一生的長頭</p><p class="ql-block">原創(chuàng) zjl50338 大河詩刊社 2021-12-22 20:01</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母,我愿給您磕一生的長頭</p><p class="ql-block">題序:根據(jù)吳天敏的散文《憶》和《父親的手搟面》寫起,父母與兒女時刻心靈相通,不管你信不信,我信。</p><p class="ql-block">1</p><p class="ql-block">一個憶字,以種子的方式</p><p class="ql-block">蘇醒。與真實對坐</p><p class="ql-block">尋求復(fù)活</p><p class="ql-block">媽媽墓前的樹枝,綻放</p><p class="ql-block">血紅的指印</p><p class="ql-block">兩行清水,隨著呢喃</p><p class="ql-block">從眼眶溢出</p><p class="ql-block">八百次的路過</p><p class="ql-block">八百次的回眸</p><p class="ql-block">兒想媽的心,滴血</p><p class="ql-block">情,在雷聲的琴弦上路過</p><p class="ql-block">曾經(jīng),遺存的痕跡</p><p class="ql-block">輕輕嘆息</p><p class="ql-block">幼年的日影,西斜</p><p class="ql-block">落日,釀造著朝霞的風(fēng)景</p><p class="ql-block">淚水在石庵上,爬</p><p class="ql-block">高度,讓月亮低下了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p><p class="ql-block">石碑,躍動的每一個字符</p><p class="ql-block">撞碎,瞳仁里的一汪清水</p><p class="ql-block">倚在舅舅的懷里,送媽走</p><p class="ql-block">那年,我才五歲</p><p class="ql-block">借一滴莊稼的汁液,庇護</p><p class="ql-block">祭奠,跟著堂姐的哭泣</p><p class="ql-block">老屋,舊瓦,貯存著</p><p class="ql-block">鄉(xiāng)音的厚度</p><p class="ql-block">泥土,保持的顏色</p><p class="ql-block">倒扣。翻閱家譜</p><p class="ql-block">從人間的最低處,叩響</p><p class="ql-block">二十四孝里的琵琶琴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3</p><p class="ql-block">一碗面條,在</p><p class="ql-block">父親手中的搟面杖上,蒸煮</p><p class="ql-block">知覺冰涼,臉頰和雙眼滾動著水滴</p><p class="ql-block">才發(fā)現(xiàn),身體的脈絡(luò)里</p><p class="ql-block">隱藏了渴望母愛的意念,和</p><p class="ql-block">傳承千年敬老孝老的坐標</p><p class="ql-block">山地、石庵,櫟樹</p><p class="ql-block">今天,擰不干的空氣</p><p class="ql-block">浸潤著兒女思親的淚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4</p><p class="ql-block">面朝老人,跪下來</p><p class="ql-block">逆光中的滿頭銀發(fā)被風(fēng),點亮</p><p class="ql-block">耕種、讀書,點火取暖</p><p class="ql-block">一切都有回聲</p><p class="ql-block">皴裂的手,累彎的背</p><p class="ql-block">托起,日子的酸澀與古老</p><p class="ql-block">父親的手搟面碗里,淚眼</p><p class="ql-block">翻卷出清涼涼的露珠</p><p class="ql-block">從酸到甜,歲月的苦辣</p><p class="ql-block">都被雙親額頭上的戰(zhàn)壕,埋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5</p><p class="ql-block">睫毛種出的露珠,浸潤</p><p class="ql-block">五千年日月</p><p class="ql-block">父母,把自己活成一株</p><p class="ql-block">葳蕤的老樹</p><p class="ql-block">膝前纏繞的兒孫,刺繡著古村的</p><p class="ql-block">一座座老屋</p><p class="ql-block">村前村后的山地,綠樹掛上濃蔭</p><p class="ql-block">不同維度的鳥鳴</p><p class="ql-block">跌宕,起伏</p><p class="ql-block">所有堅硬的存在</p><p class="ql-block">都將</p><p class="ql-block">柔軟地逝去</p><p class="ql-block">我們抱緊父母的叮囑</p><p class="ql-block">就像緊緊抱住我們所剩無幾的生命</p><p class="ql-block">(作者系河南省詩歌學(xué)會三門峽分會會長)</p> <p class="ql-block">文藝創(chuàng)客</p><p class="ql-block">48.6萬</p><p class="ql-block">2021-05-09</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憶</p><p class="ql-block">作者:吳天敏 </p><p class="ql-block">媽媽長什么樣子?你還記不記得。</p><p class="ql-block">我不記得了。</p><p class="ql-block">我記不清她的笑,她的好,甚至我有沒有喊過她一聲“媽”,我都不記得了。</p><p class="ql-block">如果一個人,連對媽媽回憶的資格都沒有了,是不是很可憐?</p><p class="ql-block">我是山里長大的娃娃,一個山頭連著另一個山頭,一眼望不到邊兒。我出生的時候,家里有限的一點兒山地已經(jīng)養(yǎng)活不了我們幾個孩子了。</p><p class="ql-block">一歲的時候,父親帶著母親、我和兩個哥哥,從一個叫核園的山頭搬到另一個叫范家洼的山坳 里。我們在那兒用石頭砌了3間廈房,然后,開荒種地。</p><p class="ql-block">我使勁用力回憶一下,能憶起關(guān)于母親唯一的畫面,是在房屋西邊的場院兒里。說是院兒,三邊兒都沒有墻,大天大地的。當(dāng)時,漂亮的母親好像是一邊和人說話,一邊勤快地擰著麻繩,場景很溫馨。遺憾的是,當(dāng)時母親是和誰在說話,無從得知。</p><p class="ql-block">我5歲那年夏天,中屋里來了很多人,一會兒,一個鄉(xiāng)村醫(yī)生從里屋出來。他一連串的嘆氣,喃喃自語、無可奈何、神情落沒。</p><p class="ql-block">當(dāng)時我并沒有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事,以及這件事對我今后人生的影響。</p><p class="ql-block">真相是我長大以后才知道的。</p><p class="ql-block">那一天,是母親的第6個孩子要臨產(chǎn)的日子。</p><p class="ql-block">父親為了一家人的生計,像往常一樣,扛了很多山貨,去幾十里外的街上趕會。母親在分娩的過程中,由于出血過多,無人照看,母親就這樣永遠離開了我們。</p><p class="ql-block">那年,她32歲。</p><p class="ql-block">親戚、鄉(xiāng)鄰都來了。</p><p class="ql-block">山里不缺現(xiàn)成的板材,很快大家伙兒就打造了一副簡易的棺材。母親被裝在里面。我沒有看清母親的模樣,這輩子再也無法看清了。</p><p class="ql-block">由于母親的去世始料未及,墓地?zé)o從選擇。在離我家還不算太遠的山坡上有一處向外突出的石庵,平時是放牛時避雨用的。從此,那個石庵成了母親的安息地。</p><p class="ql-block">記得二舅抱著我,許多人在哭聲中,沿著剛砍伐清理出來的道路,往那個石庵方向走。</p><p class="ql-block">后來,堂姐帶著我們兄弟3個到母親安息的地方去燒紙祭奠。僅僅是燒紙祭奠,食品、水果,都沒有。</p><p class="ql-block">小學(xué)四年級的一個下午,我在放牛的間隙,有意地踅摸到母親安息的石庵附近。我爬到一棵大櫟樹上,到能看到那個石庵的高度,然后,大聲地說著我的考試成績,還有哥哥們的考試名次。</p><p class="ql-block">我想,母親肯定能聽到。</p><p class="ql-block">接下來的日子里,凡碰到的熟人,都會說:“這娃兒真是可憐?!?lt;/p><p class="ql-block">待我參加了工作,凡碰到的親戚朋友都說:“唉,你媽要是在該多好。她是個好人,沒福命。”</p><p class="ql-block">后來我們舉家到山前居住,母親一個人還在老家的石庵里。</p><p class="ql-block">2008年冬天,我們兄弟幾個合計,選了一塊墓地,讓母親入土為安。</p><p class="ql-block">母親在去世30多年后,終于有了一個溫暖、安全的住處。</p><p class="ql-block">下葬那天,冰天雪地,但還是來了很多親戚朋友。母親的墓前,擺滿了肉、白面饃和水果。這些,很多是她不曾見過和嘗過的。</p><p class="ql-block">下個周末該回老家上墳了,我想給母親多帶點吃的。我真不知道母親最喜歡吃什么。</p><p class="ql-block">我要告訴母親,她的兩個孫女都考上了研究生,不知道母親能不能聽得懂。</p><p class="ql-block">昨天,本家的人要續(xù)吳氏家譜??吹侥赣H的名字空著,猛然發(fā)現(xiàn),長這么大,我竟然不知道母親的名字。我壯著膽子,還是小心翼翼地問了82歲的父親。</p><p class="ql-block">我的母親叫王喜英,我的母親叫王喜英,出生于1944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