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山頭歲月</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文/圖 迦 南</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鄉(xiāng)間平房的山墻，老百姓叫作“房山頭”。</b></p><p class="ql-block"><b> “山墻”文縐縐，見字會(huì)生出詩情；“房山頭”真土氣，但是更恰切，有俗世的平實(shí)與豐厚。</b></p><p class="ql-block"><b> 山墻，只是一面墻；山頭，就包含了那面墻附近的地盤。地盤上的物件、人事，又與山墻有種種的組合，就產(chǎn)生了畫面、故事，就有了歲月悠悠的況味。</b></p><p class="ql-block"><b>?</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悠悠歲月，欲說當(dāng)年好粗陋，好單純。房子是土坯泥巴墻面，山墻那里堆滿各類工具和雜物，有條窄過道通向屋后的菜園和茅廁，過道的另一面是鄰居家的籬笆。鄰居是一對(duì)無兒無女的老夫妻。老妻黑黃矮小，有一次，她從籬笆縫隙中遞來一碗自腌的咸菜，夠咸且脆，我至今也不知那是一種什么東西。她老頭兒又高又白，喘息慢而粗重，每天慢慢地來我家挑泔水。我每過房山頭，總要從籬笆縫看他們的院子。沒有孩子的人家是神秘的地方。他們家的房山頭很寂寞，而我們家的房山頭又太熱鬧。此前在另一個(gè)家，我們都還小，那個(gè)房山頭卻寬敞得空蕩蕩，我們小孩子一般是在那里過家家，而在這個(gè)家，我們已脫離了過家家的幼稚，男孩們甚至玩起了“打仗”的游戲，弟弟躲到房山頭，聽到腳步聲，判斷是哥哥來了，便端著木棍跳出來大喊：“繳槍不殺！”待看清是母親，腿上早已被踹了一腳，顧不得疼，泥鰍一樣滑走。</b></p><p class="ql-block"><b> 房山頭就是這樣一個(gè)混雜的地方。差不多家家如此，一面與別人家緊貼著，共用一個(gè)山墻，另一面就堆著燒柴或搭建了倉房。那時(shí)，頂氣派的房山頭，也不過是一面紅磚墻，近處沒有雜物而已。</b></p><p class="ql-block"><b>?</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來到里口山的村子，我驚訝，房山頭可以別樣地好看。</b></p><p class="ql-block"><b> 是一幅幅風(fēng)景畫。亦有人物畫。</b></p><p class="ql-block"><b> 風(fēng)景是自然而然的，多樣的。普遍的是，石頭的山墻，規(guī)則的石頭就規(guī)矩地排列，是端雅的美，不規(guī)則的石頭，又穿插銜接得恰得其美，是龜裂的自然，有的我就當(dāng)作甲骨文和秦漢碑刻來看了。這是房山頭共同的底色，古樸之意讓人緊張的神經(jīng)頓然放松，心怡氣和，又因不同的組合，而有不同的美意與驚喜。最多的情形是爬墻虎作態(tài)，長(zhǎng)短稀疏濃密不一，畫面就各具風(fēng)格，或有排山倒海的壯觀，或是龍身鳳尾的靈動(dòng)，繁簡(jiǎn)都是好，夏綠秋紅聽流水。我第一個(gè)租居的山頭，就是如此的藤蔓的世界，那是我最滿意的地方，雖然房東以為“亂糟糟的”，于我不在時(shí)“好心”清理掉了，但第二年又爬出了一種畫風(fēng)，聊可安慰我受傷的心。</b></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沒有爬墻虎的山頭，會(huì)有青菜，有鮮花，有果樹。青菜與花因?yàn)榘?，是陪襯，風(fēng)光的主體還是墻，但那墻因?yàn)檫@點(diǎn)幫襯，就有了一些活潑，如流行的美女穿搭，深色的上衣露出亮色的內(nèi)搭底邊，少少的點(diǎn)綴，多多的美趣。我每每從小木橋踱到一澗之隔的姜家疃村，那里獨(dú)有成片的蒲公英，金黃的花在墻邊，在樹下，一片一層，亦是金光，把山墻耀成極尊的清平世界，風(fēng)景這邊獨(dú)好。</b></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如果墻頭有果樹，那山墻就隱隱的，整個(gè)房山頭是妖饒的，富美的。開春，芽葉淺淺映墻，萌萌的美；仲春，桃花、杏花、李花、蘋果花的繁榮，由石墻的古樸襯著，壓著，不至于艷到輕浮；深秋，黃杮子、紅蘋果，是貞靜的樣子，背后山墻深穩(wěn)，又是一幅幅靜物油畫；冬天，山頭依舊，樹藏生機(jī)，禿枝寫盡簡(jiǎn)筆畫的簡(jiǎn)凈，落了雪，又自有一種清潔的挺秀。如此，山頭的世界，看著緊窄局促，卻感覺有歲月的深廣。</b></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我的新租居，兩邊都與鄰居聯(lián)著，沒有獨(dú)立的山墻，也就沒有自家的心思了。我來去總看前排屋的房山頭，那里低低搭著一條天然材質(zhì)的石凳，熱時(shí)，每天下午，兩個(gè)老太婆自帶坐墊，在那里乘涼聊天，冷時(shí)，也是坐在那里，曬著太陽。都是沒了老伴兒的人，相互就是伴兒。從不知她們聊些什么，但我知道，她們經(jīng)常什么也沒聊，就默默地坐著，看近處的大槐樹，看遠(yuǎn)一點(diǎn)的山丘，看偶來的游人，可能什么也不想。石椅把她們與山墻的石頭連在一起，恰切自然，我去山丘上采花看景，就看到一幅人物畫。偶爾，附近的鄰居們也加入山頭，那又是一幅群像了。人在山墻下，自然是山墻高大，但我注目的焦點(diǎn)一定是人，生命總比靜物更牽動(dòng)人心，動(dòng)的靜的一起才是生活。</b></p><p class="ql-block"><b>?</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凡事總有特例，山墻的特例是開了窗或門，那多半是廂房不足的補(bǔ)救。實(shí)為實(shí)用，有的卻也如詩如畫。一個(gè)霧雨天，王家疃村的一個(gè)房山頭就讓我好一頓留連，正是廂房，山頭沖著大路，大大方方讓路人看個(gè)夠。一定是為了采到上午的陽光，石頭的山墻開了一面窗口，窗前又是綠植掩映，花開淡雅?？雌饋砟欠块g現(xiàn)在已沒人住，否則需要的是光，植物就不能掩映。我欣賞主人好情致，對(duì)房屋愛惜，肯將陋窗用一點(diǎn)心思打扮。這是對(duì)房子的尊重，也是對(duì)路人的尊重。</b></p><p class="ql-block"><b> 若是山墻開一扇門，就不如窗子好看，但那就是實(shí)際的日子，有生存的權(quán)宜與踏實(shí)。我兒時(shí)家里最早的那個(gè)房子，也是南北橫著，窗口西曬，一頭與鄰居緊貼著，另一面山墻開了一個(gè)門。一年冬天，父母作為大哥大嫂，若三叔的父母，為其張羅婚事，有人給三叔介紹了對(duì)象，一個(gè)姑娘便來我家相親，可母親等到近午也不見人，出去迎才發(fā)現(xiàn)，姑娘不知門開在房山頭，一直在轉(zhuǎn)。母親接她進(jìn)門，就去廚房做飯，姑娘等得寂寞，獨(dú)自坐在炕沿上，兩手臂疊加伏案，臉埋下去。七歲的我坐在炕上一直看她，我以為她哭了，就彎腰扭臉，從她架起的臂間往上看，不期目光相碰，她笑了。之后，她成了我的三嬸兒。如此，我家那門，就如這窗口一樣美好，盡管雨天里我在那門口滑倒過，哭過。</b></p><p class="ql-block"><b><span class="ql-cursor">?</span></b></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實(shí)未想到，看房山頭的美，倒讓我想起一些塵年舊事。往景如沉船，不必打撈，潛下去看看仍覺親切。到底房子是人住的，山頭四季而過，歲月有痕，美兮丑兮，也是人生的一部分，都在心里留著呢。這便是李義山的“星沉海底當(dāng)窗見，雨過河原隔座看”。隔著看，就物非人非，微有李義山式的傷感了。要說的是，我后來終于有機(jī)會(huì)走進(jìn)鄰居老太那個(gè)神秘的家，那時(shí)老頭已死，我們幾個(gè)同學(xué)聽老師的話，要做好人好事，就一起去她家擦玻璃。玻璃黃蒙蒙，屋子黑暗暗，終于有光了，老太太直念叨：真是些好孩子。不知她一個(gè)人是怎樣生活的，她為自己準(zhǔn)備了一口棺材，就放在山頭，所以我們小孩子晚上不敢出去。后來我家搬去城里，不知她的所終。后來，母親英年而逝，三叔也在近年走了，三嬸進(jìn)入古稀，已多年不見，當(dāng)年她帶我瘋跑去看舞臺(tái)劇《智取威虎山》的情景仿如昨日，我太小看不見，她抱著我看，累出滿頭汗。</b></p><p class="ql-block"><b>?</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 回到眼前，那山頭石椅上的老太太也走了一個(gè)，剩下的倒是年紀(jì)大的那個(gè)，九十歲了還在養(yǎng)花，還能紉針，多大針眼兒都能穿上線，還關(guān)心著送我的花苗長(zhǎng)了幾片葉。很多時(shí)候，她是一個(gè)人坐在房山頭，畫面最搶眼的是她依舊濃厚的白發(fā)。能是如此，我認(rèn)為她是了不起的。她當(dāng)然也會(huì)永遠(yuǎn)走開的，石椅上不會(huì)留下她的溫度，但那石椅不會(huì)空著，還會(huì)有人物的生活的風(fēng)景。</b></p><p class="ql-block"><b> 風(fēng)景年復(fù)一年，山墻無言，花如期開，樹一直長(zhǎng)，果年年熟，人漸老，可為何感覺年年新呢？那些規(guī)則不規(guī)則的石頭，顏色也不盡相同，但都是陽光給的顏色，花草樹木的顏色也是陽光給的，所以就總是新的吧，因?yàn)樘柮刻於际切碌摹?lt;/b></p><p class="ql-block"><b>?</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