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竹和煙滴露梢

甜甜的媽

攝影作品：絕色印象 二?竹影的心事 竹影迷茫失措的眼神望向鏡子，鏡子也回饋她一張毫無生氣的臉： 蒼白的鵝蛋臉，由于平時疏于保養(yǎng)略顯憔悴，早晨送楠楠上學時敷的那一點點BB霜早已被一下午的沖鋒陷陣和一晚上的煙熏火燎消耗殆盡，成了一層油光。 空洞的眼睛里寫滿了委屈和疲憊，哀傷和無助，孤寂和失落。 她的眼神慢慢從鏡子游離，轉(zhuǎn)向房間四周，發(fā)現(xiàn)丈夫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上床睡著了，輕微地打著鼾。 這個男人曾經(jīng)是她全部的依靠，幸福生活的源泉，她一直引以為傲。如今看他怎么如此陌生又冷漠！ 他們之間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親熱了，她起時他正睡的香甜，他回家時，她早已進入夢鄉(xiāng)……就像此刻，他并未注意到她的異常。 夜已深了，樓上的女兒婆婆都睡了。她身體極度疲憊，精神卻異?？簥^，一點兒睡意都沒有。 關上梳妝臺上的化妝燈，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書房。月光清淡成一輪慘白，映照著竹影繚亂的心情，在這偌大的城市里竟沒有她一個小女人的溫馨和幸福的容身之地。 她把身體蜷曲成一團，柔軟濃郁的黑暗包裹住了她，頭昏昏沉沉，恍惚間，她好像回到兒時的村莊： 那是個依山傍水的小村落，門前一條小河，汩汩流淌著清澈見底的水流，一直流向遠方。竹影家住在山腳邊，屋后是成片密蔭蔽日的竹子林。 “榿林礙日吟風葉，籠竹和煙滴露梢?！?，那年夏日，在一次綿密細膩的梅雨之后竹影出生了。 雨水滋潤后的竹子青翠欲滴，空濛的水汽氤氳成似有若無的清煙繾綣著蔥蘢茂密的竹梢，隨風搖曳間娉婷生姿挺拔堅韌。 在鄉(xiāng)村中學做語文老師的父親當即為她取了個清雅脫俗的名字：竹影。希望她像竹子一般積極向上卻又甘于恬淡不趨炎附勢。 然而，一家之長的奶奶是持反對意見的：鄉(xiāng)下小丫頭，叫個花啊翠啊多好？竹影，聽著怪冷清！以后的事實證明，奶奶的擔憂不無道理，一語成讖，她真的好冷清！ “竹影，慢點兒跑，媽媽追不上了……”兩歲的小竹影在竹子間躲貓貓，媽媽追得氣喘吁吁。 從會走路開始，這片竹林就是她的天堂，每天這樣的游戲不斷上演，樂此不疲。 然而，突然有一天，竹林里的笑聲戛然而止！媽媽因?qū)m外孕大出血，永遠地離開了，死時緊緊地攥著她的手，死不瞑目，那年她才三歲。 “竹影，放心，有爸爸呢，爸爸會陪你一輩子的?！?。他明白妻子的擔心，畢竟，孩子才三歲。雖然啥也沒來得及說，但他已決定，孩子成年之前絕不再娶。 誓言往往是最靠不住的，沒過幾年，他就因為胃癌不得不也離開了他牽腸掛肚的女兒。那年竹影十二歲。 竹影再次搬到村東頭的奶奶家，確切地說是叔叔家，奶奶一直和叔叔嬸嬸一家生活。 奶奶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身體一直不太好，尤其是心臟。竹影暗暗祈禱：希望奶奶健康長壽，這是她留在世上的唯一親人了。 上蒼似乎沒有聽到她的愿望，三年后奶奶也撒手人寰離她而去。 那一年竹影十五歲。再過幾天就是春節(jié)了，江南的冬季異常潮濕陰冷，瑟瑟的寒風穿透她單薄的衣衫直吹進骨頭縫隙。 她整個人都是冰涼的，她明白，屬于她的幸福生活已經(jīng)到此結(jié)束了。 盡管她的成績很好，完全有報考省重點中學的希望，而且距離中考還只有一學期時間，她還是義無反顧地選擇退學。 反正考上了嬸嬸也不會供她學習的！在村里人的眼里她就是個瘟神，克父克母克親戚。叔叔雖然敦厚善良，但在家里是沒有話語權(quán)的，何必為難他呢？ 她時刻想著奶奶臨終時的話：要乖巧，要聽話，將來找個好人家就好了…… 為了迎合嬸嬸，她少吃飯多干活，洗衣做飯喂豬養(yǎng)雞打掃院子，農(nóng)忙時和成年人一起下地干活。兩個表弟基本上都是她背大的，盡量不做讓嬸嬸不高興的事情。 小表弟特別頑皮，長牙時牙齦發(fā)癢，使勁咬她的肩膀，即使被咬得鮮血直流她也不吭聲… 幾十年過去了，至今，她雪白的皮膚上還留有疤痕。想到這里，她不禁一陣瑟縮，抱緊自己，用力搖頭甩開那些可怕的回憶。 長年累月的辛苦勞作，使她的身材與年齡極不相襯：相對于柔軟纖細的腰肢，她的四肢特別粗壯結(jié)實，手掌也略顯粗大。 唯一改變不了的是她那永遠曬不黑的肌膚和眉清目秀的五官。 她算得上是個美麗女子，然而，因為悲情的宿命，村上沒人喜歡她。對她如瘟神般地避之不及，除了水清哥。 水清是村長家的孩子，一個有著與這大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憂郁眼睛性格內(nèi)向的孩子。 他成績優(yōu)異，是這個村里最有出息的人，也是這個村唯一的大學生。兩年后考上了南京中醫(yī)藥大學，并留在了南京，那是后話。 水清喜歡她，明眼人都知道，但這是不可能的。對她來說，水清就好像水中月鏡中花，只能遠觀不可近玩。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注定無法有交集。 當水清憂郁的眼睛追逐她時，她躲避；當水清臨行前約她見面小河邊時，她失約；甚至，當她出嫁時，水清傷心決絕醉得不省人事，她也假裝忽視…… 并非冷漠無情，她是個自帶霉運的人，離開是對親朋好友最好的一種安排。逃離這個傷心地，忘掉一切不愉快，從此，她想，她是不會回來的了。 丈夫張建，是鄰村的媒婆介紹的。 嬸嬸家要翻房子，到處托媒，開出很高的彩禮費。 張建在城里開了個小公司，家庭殷實，模樣也端正。那就他吧嫁誰不是嫁呢，奶奶說的對，只要是個好人家，盡快遠離這里。 剛進城時，丈夫通過關系安排她進了百貨大樓工作。 當?shù)诙€孩子出生時，丈夫的生意也越做越大，漸漸有點忙不過來了。丈夫提出，讓她辭職回家，相夫教子。 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習慣于對丈夫言聽計從，盡管有點舍不得這份工作。 全職太太雖然辛苦，但她樂于操持，并且享受這種瑣碎忙碌的快樂。她對丈夫一直是心存感激的： 是他把她從這個傷心地帶走的，同時給了她安逸優(yōu)裕的生活。每天看著這個家在她的打理下窗明幾凈妻賢子孝其樂融融，感覺自己是最幸福的女人！ 至少，今天之前她是這么認為的。 突然之間，幸福的假像崩塌了！她還是沒想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很想當面問問丈夫，重新走下樓去，看著丈夫熟睡的臉她又退縮了。 小麗，這個名字不止一次聽丈夫提過，拚湊起來的信息大概是： 丈夫的高中同學，南京審計學院畢業(yè)，現(xiàn)在丈夫公司擔任財務總監(jiān)，一個漂亮能干的單身母親，有一個和楠楠一般大的女兒…… 她很想找個人商量，努力搜索著朋友圈值得信賴的對象，發(fā)現(xiàn)自己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回歸家庭后，她幾乎和社會脫節(jié)，每天禁錮于這方小天地。突然她想到了一個名字： 文菁！這是她在這個城市最好的朋友，一個雷厲風行注冊會計師，聰明果敢！她一定有辦法。 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她急切地撥出熟悉的號碼，嘟聲長時間地響著，并無人應答。 手機上的時間顯示，凌晨兩點半！她想起文菁有睡覺靜音的習慣。 挫敗地一屁股坐在二樓臺階上，悲從中來，不禁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