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在陜北(一)一初到</p><p class="ql-block">冰凌滴水漏石崖, 白雪融化小河開。 </p><p class="ql-block">沙鴿爭啄鵝飼料，釘門半掩幾堆柴。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狐兔營巢皆有穴，人宬暖窯燒秫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犬吠溝底有客至，犢食母奶哞哞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這首詩大意是:</p><p class="ql-block"> 沿河石縫滲水凍成的冰掛在晴日溫暖陽光照射下，水一滴滴漏下來?？拷G居的一岸，鑿開的冰窟附近的雪也逐漸融化了。</p><p class="ql-block"> 成群的野鴿子不時(shí)地飛入院中啄食雞、鵝等家禽的桃粟和玉米粒。帶有門釘?shù)脑洪T半開半掩著，院墻外整齊地碼放著一堆堆燒柴。</p><p class="ql-block"> 嚴(yán)寒中山里的狐貍、野兎、田鼠、蛇等所有的小動(dòng)物都躲進(jìn)了洞穴中，受苦人也在溫暖的窯洞中度過冬天。</p><p class="ql-block"> 天近傍晚時(shí)分，溝里傳來一陣陣狗叫聲?？礃幼邮怯羞h(yuǎn)方的客人到了。來自北京的知青像初生的牛犢一樣來到了母親身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記文:</p><p class="ql-block"> 陜北高原厚厚的黃土層下是更加厚重的石層。延川一帶，冬季河道靠山一側(cè)石崖中滲水結(jié)成巨大的冰棱，也叫冰溜子。</p><p class="ql-block"> 張家河村位于青平川最上面。溝川兩側(cè)的山在這里收口，越靠越近，滲水匯集。離我們住的窯洞不遠(yuǎn)處有一泉眼，水從河底咕咚咕咚地往上冒，十分潔凈。</p><p class="ql-block"> 到相鄰的永平川永平鎮(zhèn)趕集，路邊多有水井。用石頭圈成一圈，水與地面平齊。夏季口渴時(shí)趴下喝上一口，清爽。</p><p class="ql-block"> 史鐵生《我的遙遠(yuǎn)的清平灣》寫到:“幾镢頭挖成一個(gè)小土坑，一會兒坑里就積起了水，細(xì)珠子似的小氣泡一串串地往上冒，水很小，又涼又甜?！贝俗C。</p><p class="ql-block"> 泉水一點(diǎn)點(diǎn)匯成小溪，又流入小河。</p><p class="ql-block"> 流經(jīng)延川的大河叫秀延河，又叫秀延川。延川由此得名。秀是秀美。秀延河又名清澗河，逆流而上，清澈的溪水沿著山澗一階一階地流淌，河床下的石板一層一層地疊加，薄而平整，兩塊就能鋪一張炕，這就是清澗縣了。諺語有“清澗的石板瓦窯堡的炭?！边h(yuǎn)近聞名。</p><p class="ql-block"> 再往上，有一股桃花水。用來煮小米，米湯醇厚如油脂，謂之米脂。</p><p class="ql-block"> 自延安以北，延川、清澗、米脂一線，水質(zhì)最好，景色也美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沙鴿指野鴿子。經(jīng)常棲息在山崖的頂端，并成群地在山谷間盤繞。民歌“天上沙鴿對對飛，不想俄親娘再想誰？”流露出悲戚感。民歌與《詩經(jīng)》一樣，擅長比興，前后關(guān)聯(lián)。</p><p class="ql-block"> 我始終在啄磨，陜北人為什么要把野鴿子叫個(gè)沙鴿，一般來說，他們往往是抓住特征來形容事物的。例如把驢騾馬叫個(gè)牲靈，就是抓住了它們的靈性，特別是毛驢，會抖機(jī)靈。再比如說“做兒事”，“說兒話”，用來形容做壞事，說不中聽的話，意思是說成人像娃娃家一般辦事沒譜。</p><p class="ql-block"> 《詩經(jīng)》中沒有野鴿子的記載，但提到了斑鳩，《氓》中說:“于嗟鳩兮，無食桑葚?！庇腥苏f，野鴿子就是斑鳩，我看也像。其特征之一是環(huán)頸有一圈美麗的斑點(diǎn)，那么這“沙”的含義應(yīng)該指的是這像沙粒一般細(xì)碎而美麗的斑點(diǎn)，冒說。</p><p class="ql-block"> 沙鴿是弱者，有許多天敵。陜北諺語:“驢下騾子，豬下象，鴿子窩里出鶻”。這“驢下騾子”是有的，“豬下象”和“鴿子窩里出鶻”就有些玄乎。陜北文化長期受以佳縣白云山白云觀為核心的道教神仙文化影響，充滿了豐富的想象力和夸張的色彩，玄之又玄，由此可見一般。這里的因緣關(guān)系是二者間都有相象的地方，而后者明顯強(qiáng)于前者?！苞X”即鴿?jì)X，又叫鴿虎，鴿?jì)_子。長得像鴿子，但不是鴿子，而是吃鴿子的小型鷹隼。這句意思是，一代更比一代強(qiáng)。這明顯的應(yīng)該是陜北受苦人世世代代的愿望。也是所有生活在底層的人們共同的理想，比方說丹麥安徒生童話中的丑小鴨變成白天鵝的故事。與之相反的諺語有“黃鼠狼下耗子，一窩不如一窩。”“老鷹變成了夜貓子，一代不如一代"，這指的是他們所不屑的不肖子孫，也就是敗家子。不肖就是不像，不像祖宗像誰呢？其中最讓人痛恨的便是忠門逆子。人世的變化，往往不盡人意，亞圣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笔芸嗳藙t說:“富不過三代”。意思是一樣的。</p><p class="ql-block"> 沙鴿與鵝都是典型的陜北元素。鵝更是愛情的符號。與“哥”諧音。多用來表達(dá)女子對男子的思念。如路遙《人生》:“上河里的鴨子下河里的鵝，一對對毛眼眼叫哥哥?！鄙虾蛹瓷嫌?，下河是下游，這事要搞清楚。比方說，婆姨女子家在河里洗苦菜，你要從上面淌過去，就把水?dāng)嚋喠?，會挨罵的。民歌《送大哥》“我送大哥清水河，清水河上一對鵝?！倍际窍笳魇址?。</p><p class="ql-block"> “一對對毛眼眼叫哥哥。”是說鵝的叫聲也與“哥哥”諧音，擬聲詞一般寫作“嘎嘎”。這個(gè)事也就巧了，陜北吳堡人的先祖來自江南，說話的語音、語調(diào)屬吳越語系，“哥哥”叫“嘎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釘門指鑲嵌門釘?shù)脑洪T。紅漆大門，金色門釘，一般古代皇宮用。而陜北普通農(nóng)戶多用，橫豎數(shù)量不規(guī)范。這也許是他們祖上多有皇親國戚，于是把這種建筑形式也帶到民間。唐劉禹錫《烏衣巷》有“舊時(shí)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奔慈缤鯇?dǎo)、謝安這樣的東晉豪門，400年后的唐代，他們的后代也已為普通百姓了。這事在陜北如家常便飯。如清順治《延川縣志》記載:“大夏王赫連勃勃墓在縣南七十里。”正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阿房灰滅夕陽斜，寒窯淚盡浪淘沙。</p><p class="ql-block"> 荒墳野草冢上花，何時(shí)再開帝王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依據(jù)地方統(tǒng)計(jì)，統(tǒng)治延川的游牧民族與政權(quán)有東漢匈奴，西晉羌胡，東晉的后趙、前秦、后秦、大夏國，南北朝的北魏，宋朝的西夏、金。秦漢時(shí)漢胡雜居，元代漢蒙雜居，明、清以漢為主。這個(gè)意思是說，人們?yōu)闋帄Z土地而打得死去活來，打完了逐漸遺忘仇恨，共同營造家園，通婚而為一家，還有什么比一家人更親的呢？</p><p class="ql-block"> 歷史上的變化如同走馬燈一般，城頭變幻大王旗，你方唱罷我登場。</p><p class="ql-block"> 祖先們留下了民族上的大融洽，宗教上的三教合一，文化上的金碧輝煌和無數(shù)令人神往、哭泣的故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陜北多狼、狐貍、野兔、兔鼠、哈灰等野生動(dòng)物，性喜打洞。哈灰是當(dāng)?shù)亟蟹ǎ瑢W(xué)名鼴鼠，一只能毀掉一畝莊稼。災(zāi)害除旱、澇、風(fēng)、蟲外，還有小動(dòng)物。</p><p class="ql-block"> 窯按燒與不燒分為暖窯和寒窯。寒窯放雜物。說是暖窯，一般也不燒得太暖，炕上暖，被窩里暖，窯里還是涼的，燒熱了當(dāng)然好，費(fèi)柴不是？“好火費(fèi)炭，好婆姨費(fèi)漢。”砍柴難，掉崖命都沒了，買炭又沒錢，咋辦？</p><p class="ql-block"> 柴分軟硬。軟柴有蒿草、秫秸;硬柴有狼牙刺、樹根。青平川下川的柴都砍光了，張家河還有。</p><p class="ql-block"> 燒柴要干，侯清家院前常是一落一落的柴堆，知青的柴都是剛砍下來的，水份大，著起來慢，一著急就多放，越多越堵，滿窯的煙。</p><p class="ql-block"> 去掉穗和葉子的高粱稈叫秫秸稈。表面光滑而堅(jiān)硬，象刀子一樣，一不小心就劃一個(gè)口子。舊時(shí)確實(shí)當(dāng)?shù)蹲佑?。先用刀子把它削得鋒利后，用來切斷婆姨產(chǎn)后連接?jì)雰旱哪殠В瑩?jù)說可防腐。丁愛笛說新鮮的高粱稈皮含有氫氰酸，具有強(qiáng)烈的殺毒作用。我覺得有點(diǎn)玄，查了一下，說是有劇毒，家畜吃了高粱苗會中毒。原來是以毒攻毒，但據(jù)說感染率并不低。</p><p class="ql-block"> 現(xiàn)在高粱種的已經(jīng)很少了，主要是取稈，用來編織鍋蓋等器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犬吠溝底有客至，犢食母奶哞哞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剛來張家河那天，早早從公社出發(fā)，黑了才到。各家各戶的狗子不停地叫，但只守著門。</p><p class="ql-block"> 山里的狗可有意思，會看眼色。</p><p class="ql-block"> 看見生人叫，熟了就不叫了。</p><p class="ql-block"> 你站在院子里不睬，一跨門檻就咬。</p><p class="ql-block"> 看見要飯的窮人叫，看見四個(gè)兜兜的干部就不叫了。</p><p class="ql-block"> 看見山頂上的狼全村的狗一起叫，狼進(jìn)了村狗一起尿。多少次狼躍進(jìn)圍墻插滿了圪針的羊圈吃得血滋忽啦，沒見哪家狗出來。</p><p class="ql-block"> 爾格沒狼了，狗就更慫了。以前不撲你，但一邊叫一邊往前躍躍欲試，爾格叫一聲退一步，嚎得像是挨了打，不知乍啦，害不哈。</p><p class="ql-block"> 《踩場歌》:“哞哞來，好好來，好好來來好，來來好好來，好來來?！?lt;/p><p class="ql-block"> 場指的是給糧食脫粒的一小塊平地。也叫打麥場，一般設(shè)置在風(fēng)口處，以便揚(yáng)場。打麥子和其它谷物、豆類主要靠人力，使用連枷。也用牛、驢、羊等生靈踩場。過程中牲畜常要屎尿，得有人看著，一撅屁股就趕緊把糞兜兜迎上去，但污染亦難免。掉在豆殼上好辦，落在麥粒上麻煩些。爾格單干了，農(nóng)民大多在自家院子里給糧食脫粒。</p><p class="ql-block"> 最后一句主要表達(dá)對受苦人的感情。</p><p class="ql-block"> “來”字在陜北方言中作為句尾語氣詞給人一種十分親切的感覺，北京一般叫人吃飯說“吃飯了”,“吃飯啦”，山里人說“吃飯來”，或許是讓吶喊聲飄得更遠(yuǎn)一些？</p> <p><br></p><p> 柴草。</p> <p>50年前知青和受苦人一起在正溝打壩漫地，爾格種上莊稼了。</p> <p>冰棱滴水漏石崖。</p><p> 清澗縣公路一側(cè)的冰掛。</p> <p>榆林寺廟的釘門。</p> <p>綏德東漢末年古墓出土的石刻像中的兩只斗牛。</p> <p>張家河村河灘上的牛群。</p> <p>正在修整的溝地。</p> <p>張家河四隊(duì)男生。</p> <p>雨后。</p> <p>犢食母奶哞哞來。</p> <p>白云綠柳。</p> <p>柏樹林。</p> <p>見縫插針。</p> <p class="ql-block">湖邊。</p> <p class="ql-block">北京知青在陜北插隊(duì)的分布圖。</p> <p>釘門半掩幾堆柴。</p> <p>冰封小河。</p> <p>紅燈掛在大門上，單等我五哥收工來。</p> <p>張家河日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