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近來為攝影來去匆匆,從華盛頓州的美國攝影學會(PSA)年會,飛到北京為中國鳥網攝影大賽做評委,其中還見縫插針拍幾張稍縱即逝的秋色。在來來往往的飛機上,我禁不住地想:我們整日里這樣的匆忙有何意義?我們的攝影作品究竟又有何意義?網路時代攝影作品的生命期已經可以用小時來計算了,從生存價值來看怎樣的作品才能持久地流傳呢?今天就從一個攝影評委的角度來談談攝影作品的四個層次。</h3><h3><br>1. 技術的層次</h3><h3><br>攝影首先需要的是器材和運用器材的技術,不懂技術根本談不上嚴肅的攝影創(chuàng)作。我們早已遠遠超越亞當斯時代的科技水平,能夠精確曝光不算什么了。今天曝光錯誤、聚焦不準、后期嚴重失調的圖片已經不能稱之為攝影作品。</h3><h3><br>但是從另一方面看,現代社會里的技術性又被人為地無限夸大了:我們將教育技術化、事業(yè)技術化、生活技術化、長生不老技術化,攝影自然也會跟著技術化,整個世界的問題好像都被簡化到有公式可以來描述。其實就像我在《攝影范談》里反復強調的,硬件軟件技術的進步已經將攝影的技術門檻迅速降低,公式化的技術性已經大多為電腦所勝任,現在連一個小小的手機都難以拍出技術完全錯誤的圖片,使得基本技術完善的圖片只能算是攝影作品的最低要求。</h3><h3><br>PSA的比賽中還是傳統(tǒng)性地給技術性打三分,其實現在這技術分即使在最小規(guī)模的俱樂部比賽中都是一分都丟不起的。丟了一分技術分就會讓評委很不滿意,其他兩類的分數一定很低。這技術分不打也罷。</h3><h3><br>2. 美學的層次</h3><h3><br>技術的門檻降低了,攝影作品的門檻卻提高了,美學成了對作品的入門要求。這里包括構圖,色彩,灰度的運用等等。只不過今天構圖也往往被技術化了:三分構圖、八分構圖、居中構圖、引導線,似乎構圖也是可以用公式來描述的。這樣一來我們又將美學降低到了技術的層次。其實構圖就像一根橡皮筋,拉到什么張力算是恰當?各人有各人的詮釋,這才叫藝術。</h3> <h3>有一種怪現象是我們社會中獨特的:自己只管按快門,拍攝時有人在現場手把手地設置,拍好了片子雇人去修飾得美輪美奐,再雇專人送去打比賽。于是美學作成了商品,攝影師成了來料加工的富士康 – 生產出來的片子統(tǒng)統(tǒng)都一個味道。不僅初學者雇人去修片,連有些家喻戶曉的名家也這么干,儼然形成一種見怪不怪的陋習。</h3><h3><br>攝影的美學和書法一樣,是一種對過程的享受:明明知道自己成不了王羲之,但是追求王羲之的過程讓我們生活的品味變得更加高尚,否則干嘛不去買一張王羲之的贗品,大大咧咧地簽上自己的大名,再自己建一個博物館將它收藏起來呢?</h3><h3><br>美學本身又是個性化的,是難以用公式來描繪的,因為它本身就是個人文化素質的沉淀。只有多讀、多看、多思考,經過常年的積累才能形成自己的東西。正是因為對美學的追求讓我們的作品,以致我們的人性變得更加美好。</h3><h3><br>3. 語言的層次</h3><h3><br>一件作品產生的目的應該是傳達作者的某種情緒,敘說一個故事,而不是將顯而易見的景物翻拍下來,再顯而易見地去展示給世人去觀賞。攝影好友云漫常說:風光攝影師不是美景的搬運工。我們的作品要把攝影師自己帶進別人的客廳,好像去講述一個故事,讓人聽得津津有味。</h3><h3><br>美學要為語言服務,而語言則是用來傳遞思想的。沒有情緒、沒有故事、沒有思想的作品就像一個美麗的花瓶:美麗,有觀賞價值,但是沒有生命,輕輕一碰就碎了。很多人會說我講故事了呀,我拍攝的時候也充滿激情的??墒菫槭裁次业墓适聸]有聽眾呢?這里一是攝影的語言不夠生動,吸引不了聽眾;二是講同樣故事的人太多了,我的故事便成了噪音,剛開口聽眾就睡著了。</h3> <p class="ql-block">只有自己的故事才是獨特的,而不是去網紅景點打卡,回來重復一遍路人皆知的故事。再去一次景陽岡回來講武松打虎會不會讓人厭煩?盡管每次講得稍稍一點不同,都美其名曰創(chuàng)作。另外要從聽眾的角度來聽自己講述的故事,看看別人有沒有同感,孤芳自賞就像是自說自話。我的作品在發(fā)布之前,一定會先拿給家人看看,拿給身邊的摯友瞧瞧,看他們感受到了什么。盡管這些人攝影水平不如自己,甚至可能一點都不懂攝影,但是至少不會給你一個廉價的大拇指敷衍了事;相反一個資深攝影師對攝影作品的評價往往會過分注重雞毛蒜皮的技術細節(ji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4. 歷史的層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豐富攝影語言的作品會感動觀眾,自然也會感動評委,因為評委也是觀眾。這樣的作品在攝影比賽中一定會取得好成績,得一大堆獎。上周末與四光圈好友北京張子逛芝加哥藝術館,談到這里面我們覺得該獲獎的攝影作品一張也沒有。是不是藝術館的策展人不懂藝術?當然不是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攝影首先是紀實的工具,然后才是藝術創(chuàng)作的手段。我們快門按下的時刻是在記錄一段歷史。與此同時,我們又下意識地做了一個判斷:這一段記錄下來的歷史是獨一無二的,是值得記錄的。真的嗎?我們的獨一無二往往只是對司空見慣的場景進一步技術和美學層次的優(yōu)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去經歷了,我拍攝了;如果我的經歷了獨特的事件,我的故事才可能是不可重復的;再加上生動的攝影語言,我的故事便會被許多人津津有味地流傳下去。我在《攝影范談》中講過,一件攝影作品的歷史價值甚至與技術性和藝術性沒有太大關系,歷史性的事件常常造就了歷史性的作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們時代的攝影很難產生僅僅由技術和藝術而成就的劃時代的大師,因為攝影已經進入一個大眾化的時代,再加上信息傳遞的迅捷,任何技術和藝術的進步幾天內就會被千萬人效仿。相反一個真正的大師不是一覺醒來就練成的,不信我們去看看莫奈、梵高、畢加索,哪一個的風格不是長期的漸進過程?我們今天耐得住寂寞,等到自己獨特的風格成熟之后才去發(fā)表作品嗎?這樣的攝影師可能大有人在,但是今天都是名不經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是不是攝影就是一無是處了呢?當然不是的。我們要依靠攝影原始的特性,離開鍵盤,走出去經歷我們的時代。計算機和手機的屏幕上只能看到過去,只能給我們虛擬的經歷。人文攝影師要去體驗普通人的生活,風光攝影師要問問自己不帶相機的話還會不會去等日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歷史不僅僅是人類的專利,自然也不例外。在北京遇上常居非洲的攝影好友杰夫。我說:他這幾年最具歷史性的作品記錄的是那只獵豹在捕捉羚羊的一瞬間在空中翻了一個跟頭。為什么呢?這樣的場面據我所知是第一次被攝影師捕捉到,也許在可以預見的將來不會再被人重復,至于它的拍攝技術性和藝術性再好也是微不足道的。</p> <p>我們常常說要不忘初心。從人生經歷來說自然有它的意義,從攝影的現實來說只有帶著初心才能去經歷獨特的事件,從而記錄歷史。我們的時代有太多重復的大片,太少的歷史性鏡頭。</p> <br><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完</div><br>《攝影范談》目錄:<br><a href="http://www.zit.org.cn/dacxj7d" target="_blank" class="link"><span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 </span>《攝影范談》專欄目錄</a><br> <h3>范朝亮,英文名John Fan,旅美自然風光攝影師。作品在國際攝影界屢獲殊榮, 頻繁發(fā)表在國內外出版物,在多個國際展覽中展出,并被多家圖片社收藏。他同時又是國際頂級在線攝影藝術畫廊1x.com的策展人,美國攝影學會(PSA) PID 副主席,以及世界頂尖攝影創(chuàng)作團隊 - 四光圈創(chuàng)始人之一。他的全部攝影作品收集在其個人網站:<br><a href="https://johnfanphotography.com" target="_blank" class="link"><span class="iconfont icon-iconfontlink"> </span>John Fan Photography</a></h3> <p>范朝亮著作:</p><p>《攝影范談集 - 三周改變你的攝影觀》于2019年出版。</p><p>《理性的靈動 - 大自然的攝影語言》于2017年元旦出版,入選2017年1月百道好書榜。第二版于2019年出版。<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