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味道（十三）一封來自張馬弄的遺書—朱買臣的覆水難收陪你深度游 原創(chuàng)游記 <h3> 如果我能夠，我要寫下我的悔恨和悲哀，為子君，為自己。<br /></h3><h3> 這是我們張馬弄口，現(xiàn)在的魯迅故居，以前被稱作都昌坊口的周家大公子周樹人魯迅，寫的小說《傷逝》中開頭的話。我知道你依然會笑話我，說我只能看看小說，讀不懂你喜歡看的《春秋》和《楚辭》，可你能看懂《春秋》和《楚辭》又有什么用呢？</h3><h3> 我也想用這句話，作為我這份遺書的開頭：如果我能夠，我要寫下我的悔恨和悲哀，為后人，為自己。</h3><h3><br /></h3><h3><br /></h3><h3><br /></h3><h3><br /></h3> <h3> 我知道你不用我替你寫了，你已經(jīng)是會稽太守，以后還會做更大的官，班固為給你作傳。而我呢？班固在你的傳記里給我?guī)Я艘还P，至于我的死只有"妻自經(jīng)死"。誰愿意沒事拿根繩子把自己吊死呢？<br /></h3><h3> 你應(yīng)該不會忘記我為什么要嫁你吧！</h3><h3> 那個時候你很年輕，很努力，你喜歡讀書又有理想，我就看中了你的志向高遠(yuǎn)，你不是官二代、不是富二代，可你勤奮、樂觀，你歌唱得好聽，我喜歡聽你的歌聲，你唱《山鬼》時的纏綿和唱《國殤》時的激越，現(xiàn)在想來都讓我難以忘懷，你還能講治國安邦的大道理。在我的心中你是那么的優(yōu)秀，那么的出類拔萃，就算隔壁家你的朋友嚴(yán)助（嚴(yán)助原姓莊，因避諱改嚴(yán)），這個官二代，我都沒有注意他的興趣，我的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你的身上，你是我的偶像，是我唯一喜歡的男人。我就這樣傻傻的嫁給了你，你什么都沒有，沒有房子、沒有車子、沒有事業(yè)，連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都沒有，可我不在乎，我覺得能嫁給你，我是幸福的。</h3><h3><br /></h3><h3><br /></h3><h3><br /></h3><h3><br /></h3> <h3> 可結(jié)婚以后的日子，和結(jié)婚前的戀愛是不同的，戀愛的時候，我不要考慮每天的油鹽醬醋，聽你講講《春秋》中的故事，聽聽你給我唱的《楚辭》中的歌，那份溫馨和浪漫，現(xiàn)在的年輕人還有嗎？他們不會有了，他們在戀愛的時候就想著房子、車子和男朋友每月工資的收入。可為什么我當(dāng)時那么傻呢？我本來就不應(yīng)該聽你唱什么歌的，盡管你的歌聲很優(yōu)美，可這歌聲能換來柴米油鹽嗎？我們那個時候有誰靠唱歌能吃飯嗎？只是我已經(jīng)投入了愛河，這些都不是我考慮的，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和你在一起，看你讀書、聽你唱歌，那是我當(dāng)時多么渴望的生活啊。<br /></h3><h3> 都說愛情的力量是偉大的，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是最低的，我就這樣嫁給了你，嫁給了我的夢想，你知道我為此付出的代價，父母家人和我斷絕了來往，你成了我生命中的全部，我只有了你。</h3><h3><br /></h3><h3><br /></h3><h3><br /></h3><h3><br /></h3> <h3> 嫁給你以后我才明白，戀愛的時候聽完你唱的歌，回家我能吃上媽媽做好的飯，可結(jié)婚以后，我還沒聽完你的歌，就要給你做飯，你開始抱怨我不懂情趣，可我要懂情趣投入聽你的歌，你又會抱怨我連飯都不知道做。我不再是你眼里的那個純情女孩，我成了你最討厭的隔壁王婆，可你難道不知道，哪個女孩不在這一日三餐中成了隔壁的王婆呢？<br /></h3><h3> 你沒有工作，只能上山去砍柴賣，你一個讀書人沒有力氣，我陪你去砍柴，陪你挑到街上去賣，路上多少人在笑話我，說我嫁了一個沒有出息的男人，這些我都忍了。父母罵我，我忍了；鄰居瞧不起我，我忍了?？赡惴且糁焕Σ裨隈R路上唱歌，你讓我怎么忍？我們還不夠讓人嗤笑嗎？你沒看到路邊那些看我們笑話的人嗎？我勸你別唱了，我們過自己的日子，苦就苦點，我能忍?？赡阍趺淳筒荒苈犖夷?？你說你必須唱歌，這樣會引起別人的注意，別人注意了就會有人舉薦你，有人舉薦你了，你就能當(dāng)官了，就能出人頭地了。可武帝住在長安，離我們幾千里路，他能聽得到你的歌聲嗎？你不是官二代誰舉薦你呢？你那朋友嚴(yán)助是被舉薦了，可他是官二代啊。他是去做官了，在武帝的邊上，可你現(xiàn)在連見他的機(jī)會都沒有，我們經(jīng)常為這些事情吵架。魯迅《傷逝》中的子君，還去買只狗，給它取個名叫阿隨，陪伴她在家的寂寞，可我能在家嗎？我還得和你一起砍柴，因為我知道你一讀書人沒有力氣，我們連小孩都不敢生，因為我們養(yǎng)不起，我怎么敢去養(yǎng)條小狗呢？你知道那個子君跟了她的涓生多久嗎？</h3><h3><br /></h3><h3><br /></h3><h3><br /></h3><h3><br /></h3> <h3> 一年！<br /></h3><h3> 一年，她就受不了。這個被后人標(biāo)榜為新女性的子君，這一年的時間就總結(jié)出了"只有生活著，愛才有所附麗"的結(jié)論。</h3><h3> 這是多么現(xiàn)實的愛情感悟?。?lt;/h3><h3> 可明白了這些有用嗎？他們努力了嗎，為了愛的生活，他們沒有。</h3><h3> 我們呢？我呢？不也生活著嗎？</h3><h3> 我要比子君過著更艱難的生活，父母讓我回去我不回，你抱怨我的不理解，我也不爭辯，我只想堅持我當(dāng)初的選擇，只想一直擁有我曾經(jīng)的夢想，我無怨無悔。</h3><h3> 子君不到一年就走了，離開了她的涓生，可我呢？我和你這樣的生活都已經(jīng)過了快三十年，我們是生活在兩千多年前的漢朝，我對愛情的追求，對個性的獨立，不都要遠(yuǎn)遠(yuǎn)超過那個兩千多年后的子君嗎？</h3><h3><br /></h3><h3><br /></h3><h3><br /></h3><h3><br /></h3> <h3> 我實在無法再繼續(xù)這樣的生活，我是一個女人，我可以不在乎過艱苦的生活，我可以不指望你出人頭地，可我不能不在乎我的青春老去，我已經(jīng)四十多了，我連一個孩子都沒有，你說等你到五十歲，你想過沒有，一個五十歲的女人還能擁有什么？<br /></h3><h3> 是的，是我提出離婚的。不離婚我還能怎么辦呢？還沒到五十我們可能都已經(jīng)餓死了。我非常感謝你那個時候?qū)ξ业睦斫?，你也沒為難我，我們好聚好散，協(xié)議離婚，我除了身上的一身衣服，沒帶走任何財產(chǎn)，那間破茅屋我還讓給了你，我知道沒有那間房子，你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我嫁了一個手藝人，他會做木工，也會做泥瓦工，平時包點小工程，至少我和他在一起衣食可以無憂，生活盡管平淡可很充實，你生活困難的時候我們還一起照顧你，他對你也很好，經(jīng)常喊你一起吃飯。</h3><h3> 我不是一個愛虛榮的女人，嚴(yán)助來做會稽太守的時候，我也沒去找過他，沒想過要他對我有所照顧，你那次去了長安，遇到了嚴(yán)助，他舉薦了你，你當(dāng)了官，我也沒來找過你，你犯了事，待在會計郡守待召的時候，也沒來找過你，你也沒想過來找過我。</h3><h3><br /></h3><h3><br /></h3><h3><br /></h3> <h3> 我以為我們都有了各自的人生，你做你的官，我做我的家庭主婦，我們不會再有任何交集。可你當(dāng)了會稽太守，你怎么就要把我們夫妻喊到你的太守府呢？你上次回來的時候不也沒和我們聯(lián)系嗎？這次做了太守了，你要把我們喊到你的太守府了？你知道我現(xiàn)在的老公包點工程不容易，我們替政府養(yǎng)護(hù)官道，除了打點各部門的官員，自己就留點生活的錢，你非要把我們拉上你的車，讓那么多的街坊鄰居覺得你是個很有人情的人，可你想過我的感受嗎？你讓我們住在你的太守府，你讓我以什么身份住在這里？我們夫妻在這太守府里又算什么？我老公不敢得罪你，我又成了你可以施恩的對象，你以為這樣就是對我有情有義，可別人會怎么看我？他們會以為我貪圖你的榮華、羨慕你的富貴，想賴在你這太守府里。你想過我的感受嗎？你讓我怎么活？我要是貪慕虛榮，我會和你一起三十年呢？我要是不講感情，我會在離婚后看你吃不飽飯，還要請你吃飯，照顧你生活嗎？</h3><h3> 你現(xiàn)在是太守了，這個世界很現(xiàn)實，他們不會說你只會說我，他們會編排出許多故事。宋朝的那個王懋不就編出個覆水難收的故事嗎？他那么有學(xué)問的人，難道不知道這個典故的來歷嗎？這根本和我沒有關(guān)系，你也沒做過這樣的事，我也沒求過你，可怎么就非要捏造這樣的事實呢？</h3><h3><br /></h3><h3><br /></h3><h3><br /></h3><h3><br /></h3> <h3> 后來我的故事被編進(jìn)劇本，被寫成了話本，甚至被稱為最高雅的昆曲都有一出《朱買臣休妻》，到了明朝這些污蔑我的故事越傳越玄，因為你做過會稽太守，在紹興這個你州府的所在地，有條弄叫張馬弄，說你做了太守，我后悔嫁了張木匠了，我過著平平淡淡的生活，我覺得很幸福，我要后悔什么？誰不知道做官是最危險的職業(yè)，憑你的性格，你會善終嗎？你不會。因為你還是很講義氣，嚴(yán)助對你有知遇之恩，他被判了死刑以后，你要替他報仇，你是設(shè)計把張湯害死了，這個張湯也確實該死，可你最后不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被腰斬了嗎，我就算現(xiàn)在不自殺，就算沒和你離婚，作為太守夫人，你腰斬的時候，武帝還會讓我活著嗎？我在這里等著你馬車過來，所以叫張馬弄，離張馬弄不遠(yuǎn)，還有個汲水弄，說你在邊上的小河里打了一盆水，所以這小河邊的弄就叫汲水弄，然后又編排出這放盆子的橋叫覆盆橋，就那張馬弄門口的那條小河，也是因為我被你拒絕羞愧難當(dāng)，而投河自盡了。如果我真的投河自盡了，我也是這條游人坐烏篷船去三味書屋小河里的一個冤魂。</h3><h3><br /></h3><h3><br /></h3><h3><br /></h3> <h3> 因為我的離婚，后人要把我看成一個薄情寡義，貪圖虛榮的女人，可這些人哪個又能像我這樣，和你含辛茹苦三十年，她們?nèi)甓紵o法做到。可我成了她們嘲笑的話柄，紹興所有和我有關(guān)的地名，都是給你立的豐碑，都是對我的嘲弄。這個世界沒有正義，沒有公平，我等了兩千多年，除了不斷的往我身上潑污水，沒有人替我說一句公道的話，我不能再這樣忍受了，在我結(jié)束我的生命以前，我要給你，給后人留一份遺書，給你一個清白，讓后人知道真相。<br /></h3><h3> 我悔恨，不是因為我做不了太守夫人，而是我不應(yīng)該和你到太守府。</h3><h3> 我悲哀，是我的全部付出卻成了一個虛榮的典范。</h3><h3> 所以我要留這份遺書，為自己、為后人。</h3><h3> 我走了，班固寫得不錯，我是自經(jīng)而死，我的死和繩子有關(guān)，所有的和水有關(guān)的故事，都和我沒有關(guān)系。</h3><h3><br /></h3><h3><br /></h3><h3><br /></h3><h3><br /></h3> <h3> 在此我要做個聲明，覆水難收的成語不是說我的。紹興的許多和我有關(guān)的地名其實和我都沒有關(guān)系，比如張馬弄、張馬橋、汲水弄、覆盆橋、仰盆橋、望郎橋等等。<br /></h3><h3> 我希望后人能記得我真實的形象，我是原會稽太守朱買臣的前妻崔氏，和所有對愛情有過憧憬的女孩一樣，為心目中的愛情付出了一切。</h3><h3><br /></h3><h3><br /></h3><h3><br /></h3><h3><br /></h3>